熹平六年的南皮,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燥熱。袁紹站在袁府後院的梧桐樹下,望著枯黃的葉片一片片飄落,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某種不祥的預兆。
“家主,南陽又來信了。”管家捧著漆盒,小心翼翼地走到袁紹身後。
袁紹沒有回頭,隻是伸出手。
管家將漆盒中的竹簡取出,恭敬地遞到主人手中。
竹簡上熟悉的字跡讓袁紹眉頭微蹙——又是叔父袁隗的來信。自從叔父因病被策免返回南陽休養,這樣的書信幾乎每月都會送達,內容無一例外。
“吾侄本初親啟...”
開篇五個字就讓袁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叔父近日夜觀星象,自覺陽壽將儘...”
袁紹冷笑一聲,手指不自覺地用力,信紙邊緣被捏出了幾道褶皺。
前世他讀到這句話時,還曾為叔父的身體擔憂不已,甚至連夜備馬從洛陽趕回老家。直到三年後袁隗還在朝堂上生龍活虎地與人爭辯時,他才明白這不過是老人家的慣用伎倆。
“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們兄弟三人。袁氏一門四世三公,門楣不可斷於我之手...”
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袁術在淮南稱帝後的狂妄嘴臉,袁遺在亂軍中被踐踏成泥的慘狀,還有他自己在官渡之戰後吐血三升的絕望。
袁家的香火?門楣?最後不過都成了亂世中的一縷青煙。
袁紹的瞳孔驟然收縮。即使早有預料,真正看到那幾個字時,他的後背還是滲出了一層冷汗。
“...已為你張羅一門好親事,乃陳留劉氏之女,家世清白,品貌端莊...”
“...婚期定於下月初八,聘禮已代為準備...”
“紹兒,袁氏血脈單薄,汝當速速納妾,以續香火...”
袁紹的手指在竹簡上輕輕摩挲,耳邊仿佛又響起了叔父那沙啞而急切的聲音。他將竹簡卷起,塞回漆盒,長歎一聲。
三歲的袁昊和一歲的袁瑛,這兩個孩子真的不足以延續袁氏一族的榮耀嗎?
“不可能!”袁紹咬牙切齒地低語,手指在案幾上劃出幾道白痕。
前世他順從了這門婚事,結果劉氏成了他一生的夢魘。不僅在後院興風作浪,更在關鍵時刻向袁術通風報信。
“重活一世...”袁紹撫摸著光滑的下巴,眼神逐漸變得銳利,“我袁本初豈會重蹈覆轍?”
他轉身回到案前,提筆蘸墨,卻在落筆的瞬間停住了。直接拒絕?叔父必定震怒。裝病拖延?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袁紹的筆尖懸在紙上,墨汁滴落,暈開一片黑色的花。
“叔父尊鑒...”
筆鋒落下時,袁紹感到一陣奇異的解脫。
前世他唯唯諾諾地接受了這樁婚事,今生絕不能再重蹈覆轍。但直接拒絕又恐引起袁隗猜疑,這位在朝堂沉浮數十年的老狐狸,最擅長的就是從字縫裡嗅出異樣的味道。
“蒙叔父垂愛,為侄兒婚事操勞。然...”
“侄兒已有心儀之人。”
寫下這七個字時,袁紹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這倒不是完全的托詞——前世兵敗後流亡途中,他曾偶遇潁川荀氏的一位姑娘。那女子不僅精通兵法,更在他最落魄時贈過一囊救命的藥材。可惜當時...
搖搖頭甩開回憶,袁紹繼續運筆如飛:“乃潁川荀氏之女,雖不及劉氏顯赫,然詩禮傳家,更與侄兒誌趣相投。”
墨跡在絹帛上蜿蜒,每一筆都比前世更加堅定。選擇荀氏並非偶然——這個家族不僅出過荀淑這樣的名士,更有荀彧、荀攸這等王佐之才。若能借此姻緣籠絡這批謀士,何愁大業不成?
寫到此處,袁紹忽然擱筆,將寫好的部分舉到燈前細看。火光透過素絹,照出他指節的輪廓。還不夠,還需要些讓叔父無法反駁的理由。
“且叔父春秋正盛,何言"陽壽將儘"?侄兒聞之五內俱焚。”袁紹寫下這話時,幾乎要冷笑出聲。
最後一筆落下時,窗外忽然刮進一陣夜風,吹得燈焰劇烈搖晃。
袁紹急忙用手護住,卻見那火光在掌心映出一片血紅,恍如前世戰場上的烽火。
他怔了怔,又添上一段:
“劉氏貴女,侄兒實在高攀不起。聞其已有心上人,強求恐生怨懟。叔父美意,侄兒心領。”
這是他從許攸那裡打聽來的秘聞——劉氏女其實早已與南陽鄧氏子弟私定終身。前世袁隗明知此事卻仍強行促成聯姻,結果釀成婚後無數風波。如今提前點破,看那老狐狸還能如何作態。
“這次,我要自己掌控命運。”
袁紹鋪開一張嶄新的絹帛,提筆蘸墨。筆鋒懸於紙上,他略作沉吟,隨即落筆如飛:
“叔父大人尊鑒:侄兒叩首再拜。承蒙叔父垂愛,為侄兒婚事勞心,侄兒感激涕零...”
袁紹收斂心神,繼續寫道:“然侄兒鬥膽,若叔父執意為侄兒安排婚事,還請叔父為侄兒給潁川荀氏下婚書。”
“荀氏累世清名,門風高潔,與我家堪稱門當戶對。若能與之聯姻,於家於國,皆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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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兒願與之結為姻親,共襄盛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