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元年,冀州大旱,渤海郡內田土龜裂,禾苗焦枯。
漳河的河麵比往年窄了許多,裸露的河床上裂開道道龜紋,像老人乾枯手背上的青筋。袁紹站在河岸邊,玄色官袍的下擺被熱風掀起,露出內襯的絳紫色裡衣。他俯身抓起一把泥土,指間搓撚,細碎的沙粒從指縫簌簌落下。
“使君,這已是連續第三個月無雨了。”許攸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各縣的上報,粟苗枯死近半。”
袁紹沒有立即回應。他眺望著對岸河間國的地界,那裡隱約可見青綠色的田壟輪廓。漳河上遊在河間國境內水流尚且豐沛,而流經渤海郡時卻已近乎乾涸。這個發現讓他眯起了眼睛,眼角細紋裡積著河岸揚起的塵土。
“子遠,你看。”袁紹突然指向河麵,“若在此處築堤抬升水位,再開鑿水渠引向渤海郡腹地...”他的手指在空中劃出弧線,仿佛已經看見水流順著新開的溝渠奔騰而下。
“使君明鑒!隻是這工程浩大,恐怕...”
“恐怕什麼?”袁紹轉身時玉佩叮咚,驚起岸邊幾隻瘦骨嶙峋的水鳥,“若今歲絕收,你可知要餓死多少人?”他的聲音突然壓低,帶著金鐵相擊般的冷硬。
“更不必說太平道那些妖人,正等著饑民揭竿而起。”
回到郡守府時,逢紀正在庭前焦急踱步。見袁紹車駕歸來,他小跑著迎上前,險些被自己的衣袂絆倒:“使君!钜鹿又傳來太平道聚眾的消息,張角弟子馬元義正在招募流民!”
袁紹腳步不停,漆履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侍從們小跑著推開堂屋的雕花木門,熱浪裹挾著墨香撲麵而來。
廳堂內,銅冰鑒散發著絲絲涼意,卻驅不散眾人心頭的焦灼。
案幾上沙盤地圖已經用朱砂標出十幾處紅點,每個紅點都代表一處可能爆發騷亂的村落。
“渤海戶口百萬,如涸澤之魚。”袁紹以鞭梢劃沙盤,漳水細流蜿蜒於渤海、河間之間,“築堤蓄水,開渠導流,可活數十萬畝良田。”
荀彧進言:“昔年鄴城引漳十二渠,至今猶潤魏土。然今太平道妖言惑眾,若征發民夫過甚...”
袁紹明白荀彧的顧慮。大規模征發勞役極易引發民怨,這正是太平道煽動叛亂的良機。他起身踱步,錦緞官服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渤海郡有戶十二萬,口六十餘萬,若糧食減產...”袁紹的聲音低沉而凝重,沒有繼續說下去。
“太平道在巨鹿已有異動。”許攸壓低聲音,“張角那妖人自稱"大賢良師",以符水治病為名,廣收門徒。若我渤海郡因旱生亂,必為其所乘。”
逢紀捋著胡須道:“當務之急是解決缺水問題。漳河雖水位下降,但仍有活水。若能修築堤壩蓄水,再開鑿水渠引至乾旱之地,或可緩解災情。”
“故需雙管齊下。”袁紹截斷話頭,令侍從展開絹圖,“堤壩取"魚鱗相疊"之法,分三段修築;水渠仿鄭國舊製,設閘門調控。”又指案上黍稷稻菽諸般種子:“凡參與河工者,按丁授新種。河間國多豪強,正好借其粟帛以濟工。”
作為四世三公的袁氏子弟,他比誰都清楚人口眾多的渤海郡一旦斷糧意味著什麼——流民四起,盜賊橫行,更可怕的是,那些潛伏在民間的太平道信徒會如野火般蔓延。
眾人相視一眼,暗自讚歎。這既解決了勞力問題,又通過農業調整增加抗旱能力,更以免賦方式安撫民心,可謂一舉三得。
翌日,渤海郡衙貼出《勸農令》,言“引漳溉田者免三年算賦”。
工程很快展開。數萬民夫如蟻群般在漳河兩岸勞作,夯土聲、號子聲此起彼伏。
“使君請看!”許攸突然高喊。
袁紹抬頭看見對岸河堤上,幾個頭裹黃巾的漢子正在向民夫分發什麼東西。陽光下,他們臂膀上的黃色布條刺目得像傷口滲出的膿血。
袁紹緩緩起身,黏土從指縫間擠出。
袁紹轉身看向一旁的關羽說道:“二弟勞煩你出手了。”
關羽策馬立刻帶著十餘名持戟甲士涉水過河。不多時,對岸傳來打鬥聲與慘叫,黃色的身影如秋葉般紛紛墜落河灘。
“是太平道的符水。”許攸撿起飄到岸邊的半片黃紙,上麵用朱砂畫著扭曲的符文。
“他們告訴饑民,喝了這個就能...”
“就能不餓?”袁紹冷笑。他接過黃紙搓成團,隨手拋入河中。紙團在渾濁的水流裡打了個旋,很快被一個浪頭吞沒。
“傳令下去,凡是沒領過符水的民夫,完工後多賞一鬥穀。”他撣去袖口沾上的泥土,“另外,讓醫官在工地支起帳篷,就說太守要親自為百姓診脈。”
當夜,袁紹在臨時搭建的軍帳中翻閱簡牘。油燈將他的影子投在帳布上,隨著火焰搖曳而扭曲變形。許攸掀簾進來時,帶來一陣帶著血腥氣的夜風。
“使君,今日又抓獲七個太平道探子。”許攸的嗓音沙啞,“有個樵夫招供,他們計劃在秋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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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說了。”袁紹抬手製止,銅燈台在他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明日你親自去趟鄴城,把庫裡的青銅瑞獸都熔了。”他指尖輕叩案麵,節奏如同更漏滴水,“鑄成犁鏵,發給沿岸農戶。”
許攸瞪大眼睛:“那可是先帝賞賜的...”
“饑民眼中,瑞獸不如一個蒸餅。”袁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濺了幾點暗紅。他迅速將帕子攥緊,聲音卻依然平穩。
“再讓元圖寫篇《勸農書》,把種粱、種菽的訣竅都寫上。找五十個識字的童子,去各個裡巷誦讀。”
這一日,袁紹正在帳中查看水渠圖紙,親兵急報:“主公,清河國有太平道妖人聚眾講經,聲稱旱災是因朝廷失德所致!”
袁紹冷笑一聲,將圖紙重重拍在案上:“果然來了。”他立即派關羽率精兵順漳水而上,同時下令在各工地增派巡邏,嚴防有人煽動民夫。
七日後,第一批水渠完工通水。
袁紹親臨現場,看著清澈的河水順著新挖的溝渠流向乾渴的農田,周圍百姓跪地歡呼。一個白發老農捧起渠水一飲而儘,老淚縱橫:“袁使君活我啊!”
望著歡呼的人群和流淌的渠水,他知道,渤海郡已經築起了一道比堤壩更堅固的防線——民心。
“再命各縣長吏適時開倉放糧,凡有太平道蠱惑者,立即收押!”
夕陽西下,新修的水渠泛著金色的波光。
袁紹站在堤壩上,遠眺渤海郡廣袤的田野。這裡是他經營多年的根基,六十萬百姓的生死係於他一身。旱災或許是天意,但治水安民卻是人事。而人事,正是英雄可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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