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丁們手腳麻利地迎上前,將眾人的車馬引到旁邊的空地上安置。
那裡早已鋪好了乾草,還備好了裝滿清水的石槽。有莊丁提著半袋草料過來,給馬匹、驢子添上,一舉一動都透著周到,讓長途跋涉的眾人心裡暖了幾分。
寒暄過後,林婉婉抬眼望了望天色,晨光已越過樹梢,灑在田埂上,笑著對眾人說道:“今天的行程有些趕,我們先去食堂用些朝食。肚子吃飽了,才有力氣去看藥田,不是?”
這年頭,少有人會空著肚子出門,尤其對趕了一個多時辰路的人來說,能在抵達目的地後先吃口熱飯,本是件貼心又實在的事。
尋常人或許還會有“白賺一頓飯”的竊喜,可在場的大夫們大多家底殷實,不說大富大貴,至少也算小富即安,好些人還有養生的習慣。
晨起飲食講究清淡、定時,驟然在外吃陌生的食物,難免會顧慮會不會壞了腸胃、擾了養生節律。
林婉婉卻沒多想這些,對她這種“朋克養生”的人來說,吃個飯而已,哪用得著這麼上綱上線?
再說她早就吩咐食堂,準備的都是最家常的清淡吃食,絕無油膩葷腥,不會給腸胃添負擔。
眾人雖有幾分顧慮,卻也不好駁林婉婉的麵子,畢竟是人家盛情邀請,還特意安排了飲食,便紛紛點頭應下,跟著她往莊子深處走。
剛從大門踏入四野莊,所有人都下意識停下了腳步,眼裡滿是驚訝,眼前的景象,和他們印象中土房泥路、雞鴨亂竄的農家,截然不同。
在場的大夫們常年出門采藥,走南闖北,對鄉間村落的樣貌再熟悉不過。
無非是低矮的土坯房、雨後泥濘的小路、院牆外堆著的柴火垛,偶爾還有雞鴨在路邊刨食,連空氣裡都帶著幾分煙火氣的雜亂。
可四野莊的格局,彆說普通村落,就連長安城裡高門大戶的莊園,都不及它規整雅致。
謝廣運摸著自己壯碩的肚子,盯著眼前的景致看了半晌,才從記憶裡搜刮出一個貼切的說法,語氣裡滿是驚歎,“這……這不是《桃花源記》裡寫的景象嗎?”
連片的田地被打理得幾乎看不到什麼雜草,遠處的屋舍都是青磚黛瓦,一排排整齊排列,房前屋後種著桑竹,枝葉繁茂得能遮住半扇窗。幾條縱橫交錯的小路將莊子分成幾塊,路麵乾淨平整,能看到莊丁們正推著小車,有條不紊地搬運著東西,水渠裡的水清澈見底,偶爾有小魚遊過,泛起一圈圈漣漪……
當真是‘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模樣。
唯一的區彆,大概就是四野莊裡沒有四處亂跑的雞犬。
眾人站在原地,看著這如畫卷般的景象,一時都忘了說話。
誰也沒料到,在郊外的莊子裡,竟能見到這般“世外桃源”似的景致。
實則這些醫家大多“偏科”嚴重,彆看識文斷字,卻多是靠醫書開蒙,平日裡鑽研的也多是《本草》《傷寒》,像《桃花源記》這樣的千古名篇,未必人人都讀過。
比起陶淵明,與他時代相近、著有《抱樸子》的葛洪,因涉及煉丹與醫藥,反倒更為醫家熟知。
謝廣運能隨口說出“桃花源”的典故,可見他肚子裡不隻有肥肉,還藏著幾分墨水,絕非隻懂經營的粗人。
在場還有兩個大夫,從前曾來王才裡附近采過藥、出過診。如今再看眼前的四野莊,若不是地名沒變,哪裡還能看出從前的模樣。
短短幾年,竟變得如此規整雅致,實在令人驚歎。
謝廣運拉過跟在身後的侄女謝靜徽,壓低聲音問道:“林娘子整治四野莊,費了不少心力吧?”
謝靜徽點點頭,順口答道:“那是自然,光是平整土地、規劃水渠,就花了大半年功夫。”
謝廣運點了點頭,“是得費不少人力物力。”
謝靜徽家主要是靠謝大夫的診金生活,但謝廣運作為謝家的當家人,身家豐厚,他是有田地的。
這會還管什麼醫者仁心,隻有對土地愛得深沉的最樸素想法。
謝靜徽直言,“祝娘子說過,整治這些土地花費的錢帛,比買地還貴。”
長安周邊的土地本就是天價,能比買地還貴,可見這四野莊的投入有多驚人,早已不是尋常人能夠企及的。
眾人聽了這話,心裡那點“或許能複刻個小田莊”的念頭頓時煙消雲散,隻安心跟著林婉婉,欣賞這難得的田園風光。
林婉婉今日帶眾人走的路線,特意避開了工坊附近,隻沿著田間地頭的小路行走。
一路上經過的,都是成片的菜地,綠油油的青菜、爬滿架的黃瓜、掛滿枝頭的茄子,看得人眼生歡喜。
世間萬物皆可入本草,這些蔬菜對大夫們來說或許有些尋常,可道路、田埂旁生長的植物,就顯得不普通了。
那些絕非隨意生長的野草,而是精心規劃種植的藥草。
走了沒多遠,眾人就看到一片開闊地,兩個工人正拿著鐮刀,彎腰收割艾草,一把把翠綠的艾草被捆好,堆在一旁,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這片艾草長得整齊劃一,顯然是特意種植的,而非野生。
連艾草這種隨處可見、用途廣泛的植物,都要見縫插針地在道旁空地上專門種植,可見四野莊裡不養閒草,每一寸土地都被利用到了極致。
一路上雖沒見到專門的藥田,可各種各樣能入藥的植物,卻隨處可見。
田埂邊的車前草、牆角下的薄荷、屋前的紫蘇……不懂門道的人隻會當它們是尋常野草,可在場的大夫們一眼就認出了這些植物的藥用價值。
車前草能清熱利尿,薄荷可疏散風熱,紫蘇能解表散寒,每一樣都有用處,雖不金貴,卻都是日常診療中常用的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