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婉停頓片刻,從藥材經營者與病患消費者的雙重角度,細細向眾人解釋,“野生藥材的藥性或許更強,可它有兩個短板。”
“一來數量稀少,深山采挖難度大,尋常百姓彆說買,連見都難得一見;二來藥性起伏不定,哪怕是同一片山、同一季節采的藥材,受生長年限、光照雨水影響,藥效都可能天差地彆,大夫用藥時得反複斟酌劑量,稍有不慎就可能出偏差。”
““但人工種植不一樣。”她話鋒一轉,語氣多了幾分篤定,“我們能保證產量充足,更能通過統一的照料,讓每一批藥材的藥性都維持在穩定水平。即便藥力比野生藥材稍弱,可隻要供應源源不斷,那些往常吃不起藥、用不起藥的百姓,才能真正有藥可醫,不用再為了一味稀缺藥材四處奔波。”
趙大夫在一旁補充,進一步打消眾人疑慮,“藥性弱不代表無用。就拿黃芪來說,生用能固表止汗,蜜炙後可補中益氣,我們完全能通過炮製調整它的藥力。野生藥材藥性烈,更適合急症重症,穩定的種植藥材,反倒適合日常調理與輕症治療,二者各有各的用處,沒有絕對的好壞之分。”
丘端在藥材行當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聽出了話裡的深層意味,壓在心底許久的疑問終於脫口而出:“林娘子、趙大夫,你們的考量我懂,可我想問一句,如何能保證,往後其他醫者、藥材商人,會如實將它們當做藥性更弱的藥材來用?”
這話已經說得十分委婉。
在場眾人都明白,藥性弱不代表沒用,林婉婉和趙大夫今日開誠布公,大概率會在價格上做出讓步。
可底下的奸商、庸醫會這麼誠實嗎?
說不定會把這種低藥性藥材當做強效良藥用,以次充好賺取差價,最後出了問題,業債隻會反噬到四野莊這個源頭上。
林婉婉輕輕搖了搖頭,語氣坦誠卻也帶著幾分無奈,“人心這東西,我沒法左右,隻能保證我這一環——四野莊出去的藥材,我們會如實告知藥性特點。”這是一個不得不接受的現實。
藥材說到底也算農產品,它不像工廠裡的器物,能做到每一件都一模一樣,藥性有起伏是常態。
他們現在能做的,就是通過精細管理,讓藥性波動控製在合理範圍內,這已經是當下能達到的極限了。
林婉婉總不能在每一味賣出去的藥材上都打上戳記,寫著“藥力XX成”吧?
以時下的科技條件,對藥材藥力的判斷根本沒有統一標準,無非是眾多醫家在天長日久的實踐中,摸索出的一條模糊“標準線”。
至於種植藥材與野生藥材的詳細差彆,需要用到精密儀器,細致比對每一種成分含量後才能得出具體結論,眼下根本做不到。
更重要的是,大夫開藥、製藥從來沒有固定模板,向來是根據病人的病情輕重、體質強弱,再結合藥材的藥力酌情增減劑量。
所以對這些經驗豐富的大夫而言,四野莊出品的低藥性藥材,其實是更容易掌控的。藥力穩定,就不用反複調整劑量,反倒減少了用藥風險。
謝廣運聽著,心裡仍有一絲期待,遲疑著問道:“若是讓這些藥材再長一年,藥性能否提高些?比如三年當兩年用,四年當三年使,多養些時日,說不定能追上野生藥材的藥力。”
這話問得實在,可趙大夫也沒法打包票,隻能如實回答,“那就得看明年的光景了。”
理論上,藥材生長時間越長,藥性會越強些,可具體能長到哪個地步,誰也說不準。
藥草是長在地裡的活物,風調雨順還好,若是遇上乾旱、洪澇或是病蟲害,彆說藥性提升,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個問題。
再者他們勢必要考慮現實情況,並非藥性越高收益就越高。
邊際效應逐漸降低,地塊占用的時間越長,本該周轉帶來的效益就越低。
眾人不約而同地想起趙大夫先前隻挖了一半的試驗田。想來他早就打著這個主意,留下另一半藥材繼續培育,看看多生長一年後,藥性會有怎樣的變化。
旁邊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大夫,始終皺著眉頭,實在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好水好土地伺候著,藥材長得又粗又壯,怎麼反倒藥性不如野生的?這不是白長那麼大個子了嗎?”
趙大夫沉吟片刻,緩緩開口:“老夫和林娘子反複討論過這個問題,想來隻有一個緣故。”
“‘玉不琢,不成器’,它們的日子過得太好,反倒沒逼出本該有的藥性。”
這個結論一出口,瞬間打破了許多人的固有思維,向來隻知道“沃土出良材”,沒成想草木竟也需要“曆練”。
細想之下,發現這個道理放在人身上也能得到驗證,安逸的生活會讓人逐漸變得懶惰,失去進取之心;沒想到草木亦是如此,少了生存壓力,連藥性都懶得積攢了。
現在想來,連山上那些仿照自然環境移栽的藥草,也隱約有這個問題。
趙大夫為它們遮風擋雨、清除雜草,比真正的野生環境還是多了幾分“嗬護”,藥性自然也比純野生的稍弱些。
丘端陡然生出一顆“後爹”心,試探道:“若是讓它們‘遭點罪’呢!”主動製造困難,逼出藥性。
趙大夫長歎一聲,語氣裡滿是無奈,“話是這麼說,可一不小心就得把它們養死了。”
這般小心伺候,藥材的成活率都不算高,時不時就有幼苗枯萎。
若是真敢放養,怕是林婉婉連當初投入的種子錢都收不回來。
兩難呐!
太精心,藥性上不去;太粗放,成活率又保不住。
趙大夫從前總覺得自己老當益壯,還能再乾十幾年,可想到藥田裡茂密地各色藥草,竟忽然生出幾分壽數可能不夠用的緊迫之感。
許多藥材生長緩慢,需要三到五年才能成熟,而他往後餘生,又還有幾個三五年?
那些設想中的試驗,比如調整光照、控製水肥,他真的能一個個做完,得出結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