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內侍匆匆趕來,手裡舉著份奏折:“陛下,漠北八百裡加急!大月氏可汗說,他們的牛羊吃了苜蓿,比往年壯實多了,想再換些麥種,還說要派子弟來長安學種地。”
蘇牧接過奏折,指尖在“學種地”三個字上頓了頓。雪還在下,皇莊的煙囪冒著嫋嫋青煙,大棚裡的青菜舒展著葉子,遠處的孩子們在雪地裡追打,笑聲比銀鈴還脆。他突然覺得,所謂江山,或許就是這樣——是玉門關外的苜蓿,是大棚裡的青菜,是孩子手裡的蘿卜,是百姓臉上的笑,連起來,就成了最結實的繩子,把四方的人心都係在了一起。
三皇子舉著剛拔的蘿卜跑過來,蘿卜纓子掃著蘇牧的手:“父皇快看!這個真的是紅的!”
蘇牧接過蘿卜,迎著孩子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李玄甲他們沒能看到的春天,正在這些種子裡,在這些笑聲裡,慢慢長出來呢。
雪落在大棚頂上,簌簌地響,像在替那些看不見的人,說一句“真好”。
第542章春生萬物·文脈綿延
長安的雪化透時,皇莊的大棚裡已冒出成片的新綠。蘇牧踩著泥濘的田埂,看農官給菜苗澆水,三皇子蹲在畦邊,用小鏟子小心翼翼地給蘿卜苗培土,鼻尖沾著泥點,倒比菜苗更顯鮮活。
“陛下,漠北的子弟到了。”內侍在田埂那頭躬身稟報,“一共十二個,最大的十七,最小的才十歲,都在國子監等著呢。”
蘇牧直起身,袖口沾著草葉:“讓博士彆教他們經書,先帶他們去農具房,認認犁、耙、水車,再去皇莊跟著學育苗。”他頓了頓,補充道,“給他們備些厚衣裳,長安的春天比漠北涼。”
三皇子丟下鏟子跑過來,手裡攥著顆剛從土裡刨出來的野蒜:“父皇,我能跟他們一起玩嗎?我教他們挖野菜!”
“當然能。”蘇牧替他擦掉臉上的泥,“但得先教他們說漢話,不然你說挖野菜,他們以為你要找石頭呢。”
國子監的院子裡,十二個漠北少年正拘謹地站著。他們穿著嶄新的布袍,袖口還沒拆封,腳下的皮靴沾著旅途的塵土,見蘇牧進來,齊刷刷地彎腰行禮,動作生澀卻認真。
“不用多禮。”蘇牧走到最瘦小的少年麵前,他懷裡揣著個羊皮袋,鼓鼓囊囊的。“這裡麵裝的什麼?”
少年緊張得臉通紅,掀開袋子露出幾顆飽滿的麥粒:“是……是我們草原最好的麥種,可汗讓……讓給陛下。”
蘇牧拿起麥粒,放在手心搓了搓,麥粒上還帶著草原的泥土氣息。“很好。”他笑著把麥粒遞給農官,“拿去試種,若是能在長安紮根,秋天就給你們做麥餅。”
少年們眼睛都亮了。最大的那個叫阿古拉,突然挺直腰板:“陛下,我們學會種地,能……能把種子帶回草原嗎?”
“不僅能帶回種子,還能帶回農官。”蘇牧指著院角的水車,“那是用來澆地的,比你們用皮囊背水快十倍。等你們學會了,朕派工匠跟你們回去,教你們造水車,開溝渠。”
正說著,豆花姑娘帶著幾個孩子過來。她如今已是國子監的算學博士,鬢邊彆著支杏花,手裡捧著摞算籌:“陛下,該教孩子們丈量土地了。”
“正好。”蘇牧讓阿古拉他們圍過來,“豆花博士算學最好,你們跟著學,才能知道一畝地能種多少穀子,收多少糧食。”
阿古拉看著豆花姑娘在地上畫的方格,突然撓了撓頭:“我們草原都是用馬蹄丈量,跑一圈就是一頃。”
豆花姑娘笑著拿起算籌:“那咱們就先學怎麼把‘馬蹄’變成‘步數’,這樣你們回去教族人,大家就都能算清收成了。”
少年們學得認真,三皇子也湊在裡麵,用樹枝在地上畫歪歪扭扭的格子。蘇牧站在廊下看著,陽光穿過杏花枝,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影,像極了當年在雁門關,李玄甲用槍尖在地上畫的布防圖——一個是為了守護,一個是為了生長,卻同樣讓人心裡踏實。
傍晚去天牢時,蘇承乾正對著窗台上的草發呆。那是株從磚縫裡鑽出來的苜蓿,綠得發亮。“這草倒是命硬。”他頭也不回地說。
“漠北的子弟來學種地了。”蘇牧隔著鐵欄坐下,“帶了他們最好的麥種,說要在長安試種。”
蘇承乾轉過身,鬢角的白發又多了些:“你倒是會收買人心。”
“不是收買。”蘇牧看著那株苜蓿,“是讓他們知道,種穀子比搶穀子強,安穩日子比提心吊膽強。”他從袖中掏出本農書,“這是先帝編的《農桑要術》,你看看,他當年走遍江南,就為了記下水稻的三十種種法。”
蘇承乾接過農書,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上麵的批注密密麻麻,還有幾處水漬,像是雨天趕路時不小心濺上的。他翻到最後一頁,突然停住——上麵畫著幅草圖,是架改良的曲轅犁,旁邊寫著“傳於承乾,若不愛江山,便愛稼穡”。
鐵欄外的天色漸漸暗了,獄卒提著燈進來,燈光照在蘇承乾臉上,他的肩膀微微顫抖,卻沒發出一點聲音。蘇牧起身告辭時,聽見他低聲說:“把那株苜蓿……給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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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天牢,晚風帶著杏花的香。蘇牧抬頭望去,國子監的方向還亮著燈,想來豆花姑娘還在教孩子們算學。他突然想起李老婦人的酸棗糕攤,此刻該收攤了吧,那輛吱呀作響的推車,明天還會準時出現在巷口。
回到寢宮,三皇子已經睡熟,懷裡還抱著本畫滿農具的冊子。蘇牧替他蓋好被子,看著孩子臉上的笑靨,仿佛看到了長安的明天——那裡沒有烽火,沒有廝殺,隻有田埂上的新苗,學堂裡的讀書聲,和草原上傳來的,關於麥種發芽的消息。
窗外的杏花落了一地,像鋪了層粉雪。蘇牧拿起案頭的農書,翻開先帝畫曲轅犁的那頁,提筆在旁邊添了株小小的苜蓿。筆尖落下時,他仿佛聽見遠處傳來水車轉動的聲音,吱呀,吱呀,像在哼一首關於春天的歌。
長安的春來得急,前幾日還飄著雪粒子,今朝已能聞見泥土翻湧的腥氣。蘇牧踏著晨露去了城南的新式學堂,青磚砌的校舍外,數十個孩子正圍著個木架子打轉——那是工匠剛組裝好的“渾天儀”,銅製的圓環上刻著星宿,轉動時發出齒輪咬合的輕響,引得孩子們伸著手指數刻度,指尖在冰涼的銅麵上留下一串濕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