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的馬車剛出打穀場,就被一群人攔住了去路。為首的是龜茲國的王子,騎著匹雪白馬,身後跟著十幾個帶刀侍衛,刀鞘上鑲著紅寶石,在陽光下閃得刺眼。“柳姑娘,”王子勒住韁繩,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聽說你們挖出了能讓西域罷戰的寶貝?把泉眼和金穗交出來,龜茲願意送你十車玉石。”
柳氏掀起車簾,手裡把玩著那株金穗,穗粒上的龜茲樂師正彈到《胡笳十八拍》的高潮,琵琶聲從穀粒裡飄出來,清越動人。“王子想要,不如自己去泉眼取。”她笑了笑,將金穗往車外遞了遞,“不過這穗子認主,剛才王院判碰它,穗粒裡的樂師都斷了弦,您要不要試試?”
王子的手頓在半空,他剛在打穀場外圍看到王院判的窘態——指尖剛觸到金穗,穗粒裡的玉匠就把玉佛鑿碎了,氣得王院判差點用鋤頭砸泉眼。“少耍花樣。”王子拔出腰間的彎刀,刀光映在馬車上,“泉眼在蛇穴穀的地界,憑什麼你們說了算?西域諸國的事,輪不到中原人插嘴。”
蘇明軒從後麵趕上來,手裡提著袋剛收的金穗種子,往地上倒了把,穀粒落地就生根,瞬間冒出寸許高的綠芽。“憑這些。”他指著芽尖上的金光,“和歡穀能在西域任何地方生長,包括龜茲的沙漠。王子是想要玉石,還是想讓子民不再挨餓,自己選。”
正僵持著,遠處傳來駝鈴聲,疏勒國的商隊到了,為首的商人跳下駱駝,手裡捧著個錦盒,打開一看,裡麵是塊黑色的石頭,表麵布滿細密的孔洞。“這是疏勒的‘吸風石’,能把沙漠的熱風變成水汽。”商人走到泉眼邊,將石頭扔進去,泉眼立刻冒出更多白霧,落地長成片小小的綠洲,駱駝低下頭,貪婪地啃著新生的青草,“我們信針娘的話,她不會騙我們。”
龜茲王子的臉色變了變,他身後的侍衛突然騷動起來——打穀場的金穗田上,不知何時站滿了人,有於闐的玉匠、焉耆的農夫、烏孫的牧民,手裡都拿著農具,沉默地看著他們,像一堵沉默的牆。“你們……”王子握緊彎刀,卻發現自己的坐騎不安地刨著蹄子,朝著金穗田的方向嘶鳴,根本不肯往前踏一步。
“看,連馬都知道好歹。”柳氏將金穗收回錦囊,“泉眼的水已經順著地下河往西域流了,三天內,每個國家的地界都會冒出新泉,帶著金穗的種子。種不種,你們自己決定。”她示意蘇明軒趕車,車輪碾過剛長出的綠芽,那些芽苗竟順著車轍往兩邊倒,沒被壓壞一棵。
王子看著車轍裡重新挺直的綠苗,又看了看身後越來越多的百姓,突然收了刀,翻身下馬,對著馬車的方向拱了拱手:“若真能長出糧食,龜茲願出三百名樂師,為秋收奏樂。”金穗的穗粒裡,樂師的琵琶聲突然變得歡快起來,像是在應和。
車過焉耆地界時,遇上了焉耆王的使者,帶著隊人在路邊挖坑。“柳姑娘,我們照著泉眼的樣子挖了三丈深,怎麼還沒水?”使者滿頭大汗,手裡的鋤頭都掄不動了,“是不是你們騙了我們?”
柳氏讓蘇明軒往坑裡扔了把金穗種子,又倒了瓶從泉眼裝的水。“等著。”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坑底就滲出了水,先是涓涓細流,很快就積成了小水窪,水裡飄著顆顆穀種,落地就發芽。使者驚得張大嘴,看著水窪裡自己的影子——影子手裡拿著顆飽滿的穀穗,而他自己的腰間,還彆著準備打仗用的短弩,此刻顯得格外刺眼。
“這水……甜的!”有人掬起水嘗了嘗,驚喜地叫起來。焉耆王的使者立刻讓人去通知國王,把囤積的兵器都熔了,改做農具。“對了,”他追上馬車,遞來塊玉佩,上麵刻著焉耆的地圖,“這是我們國最肥沃的土地分布圖,你們幫我們看看,種和歡穀合不合適。”
蘇明軒接過玉佩,發現背麵刻著行小字:“願以十座城池換穀種。”他笑了笑,從車裡拿出本《農桑要術》,是柳氏連夜抄的,裡麵加了西域氣候的注解,“城池就不必了,照著這個種,秋收後送些新米來就行。”
到於闐時,玉匠們正圍著塊巨大的羊脂玉發愁——原本要雕成戰神像,現在想改成穀倉的樣子,卻不知該怎麼下手。“把泉眼的水灑上去。”柳氏指點他們,“玉裡會映出穀倉的樣子。”果然,水珠在玉麵上暈開,浮現出座精巧的穀倉浮雕,連窗欞上的穀穗紋路都清晰可見。“這是針娘留的法子。”柳氏看著玉匠們興奮地打磨玉石,想起泉眼裡針娘的影子,“她說於闐的玉能留住穀神的氣息。”
玉匠們非要塞給她塊小玉佩,雕的是和歡穀的樣子,穗粒飽滿,穗須飄逸。“針娘說過,於闐的玉遇善人會發光。”老玉匠撫摸著玉佩,“你看,它亮起來了。”玉佩確實泛著溫潤的光,像塊凝固的月光。
車快到烏孫草原時,遠遠就看見牧民們趕著羊群往這邊來,領頭的是個穿皮衣的姑娘,騎著匹黑馬,手裡揮舞著鞭子,卻不是打人,而是趕著羊群往新泉的方向去。“柳姐姐!”姑娘勒住馬,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我們把羊趕到新泉邊喝水,羊都胖了一圈呢!”她遞給柳氏個皮囊,裡麵裝著新擠的羊奶,混著穀香,“這是用泉眼水煮的,你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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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囊上掛著個狼牙吊墜,磨得光滑,顯然戴了很久。“烏孫的草原適合種春麥,和歡穀可以套種在麥壟裡。”柳氏從車裡拿出包麥種,“這是改良過的,抗寒。”姑娘接過種子,立刻讓人去翻地,牧民們唱起了古老的歌謠,歌詞大意是:“神把種子藏在水裡,勇士們放下弓箭,拿起鋤頭……”
蘇明軒趕著車,看著窗外不斷閃過的新泉和綠苗,突然想起針娘的信裡寫過:“西域的風裡,本來就該有麥香,而不是硝煙。”他回頭看柳氏,她正對著那塊於闐玉佩出神,玉佩的光映在她臉上,柔和得像春天的陽光。
“你說,針娘是不是早就知道會這樣?”蘇明軒問。柳氏抬起頭,玉佩的光落在她眼裡,像落了顆星星。“她從來都知道。”她輕輕摩挲著玉佩,“你看這穗粒的紋路,像不像泉眼的水紋?她把一切都算好了,我們隻是順著走而已。”
車過蔥嶺時,遇到了最後一個難題——帕米爾高原太冷,穀種發不了芽。守在這裡的士兵凍得臉色發紫,手裡還抱著盾牌,看到馬車就舉起了長矛:“這裡是邊境,不準過。”他們的盔甲上結著冰碴,說話時呼出的白氣比霧還濃。
柳氏讓蘇明軒把金穗拿出來,穗粒在寒風中反而更亮了,像串小燈籠。“把這個埋進土裡,澆上泉眼的水。”她指導士兵挖坑,“再蓋上犛牛糞,能保溫。”士兵們半信半疑地照做,第二天一早,竟真的冒出了嫩綠色的芽,頂著層薄冰,像穿著水晶衣裳。
“這……這是神跡啊!”士兵們跪下來,對著芽苗磕頭,手裡的盾牌“哐當”掉在地上,露出背麵刻的字——“保家衛國”。其中個老兵撿起盾牌,突然狠狠砸在石頭上,盾牌裂成兩半,“保家衛國,不就是讓家裡人有飯吃嗎?現在有糧了,還打什麼。”
他們把裂成兩半的盾牌埋進土裡,當作和歡穀的肥料。柳氏看著嫩芽在冰天雪地裡舒展葉片,突然明白針娘為什麼要把金穗做得那麼堅韌——就像西域的人,看著粗獷,骨子裡卻藏著不服輸的韌勁,隻要給點希望,就能在絕境裡紮根。
回程時,馬車走得很慢,因為每過一個國家,就會有人送來新收的穀種、剛雕好的穀倉玉佩、牧民釀的穀酒,還有孩子們用麥秸編的小籃子,裡麵裝著顆顆飽滿的和歡穀。柳氏把這些東西都小心收好,車裡漸漸堆成了小山,散發著陽光和泥土的氣息。
路過蛇穴穀時,打穀場的金穗田已經連成了片,王院判正帶著人用泉眼的水灌溉,水珠落在葉麵上,反射出彩虹般的光。“柳姑娘,你們看!”他指著田埂邊,新的泉眼正汩汩冒水,水裡遊著小魚,吃著穀粒長大,“這魚能吃,味道鮮得很!”
泉眼的水麵上,針娘的影子還在,正彎腰給新苗澆水,看到柳氏,影子直起身,朝她揮了揮手,然後慢慢消散在波光裡。柳氏摸了摸錦囊裡的金穗,穗粒上的西域縮影已經變了——樂師在田埂上奏樂,玉匠在雕刻穀倉,商人趕著駱駝送穀種,士兵們扛著鋤頭翻地,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沒有了絲毫戾氣。
“她真的做到了。”蘇明軒感慨道,趕著馬車往穀外走,車輪碾過的地方,又有新的綠芽鑽出來,一路延伸,像是在畫一條綠色的線,把西域諸國連在一起。
柳氏低頭看著玉佩,上麵的和歡穀圖案似乎更清晰了,穗粒的數量,正好是西域諸國的個數。她輕輕笑了,風從車窗外吹進來,帶著金穗的清香,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樂聲,那是龜茲的琵琶、焉耆的笛子、烏孫的馬頭琴,混在一起,竟成了首和諧的曲子,名字大概就叫——《春耕》。
車轍裡的穀種還在不斷發芽,像無數個小小的希望,在西域的大地上,慢慢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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