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麥浪·邊塵化稻香
西域的第一縷春風掠過帕米爾高原時,蘇明軒正站在蔥嶺的界碑旁,看著士兵們用盾牌碎片拚成的犁鏵,在凍土上劃出第一道溝。犁尖破開冰殼的脆響,混著遠處傳來的駝鈴聲,像支粗糙卻鮮活的歌謠——這是去年冬天砸碎盾牌的老兵教的,說是“穀神喜歡聽人唱歌,聽得高興了,穗子就長得沉”。
界碑的背麵,新刻了行字:“從此處往西,麥浪蓋過刀光”。刻字的士兵手指被凍裂,血珠滴在石縫裡,竟順著紋路滲進去,在“麥浪”二字周圍暈開片暗紅色,像極了成熟的麥穗顏色。“柳姑娘說,這血能當肥料。”士兵咧著嘴笑,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牙床,“去年打仗時流的血,不如今年種麥時滲的血金貴。”
柳氏帶著農官們在焉耆的綠洲裡選種。新泉眼周圍的土地已經解凍,黑黝黝的泥土裡嵌著細小的金砂,是泉眼水帶上來的蛇形礦脈碎屑。她抓起把土,湊近聞了聞,除了濕潤的土腥味,還有股淡淡的甜香——是和歡穀秸稈腐爛後的味道,去年埋下的盾牌碎片,已經和泥土融在了一起。
“焉耆王讓人送來十車羊糞,”農官指著遠處的車隊,“說要把沙漠邊緣的鹽堿地都改良了,今年要種出能釀穀酒的好糧。”他手裡捧著本賬簿,上麵記著西域各國的春耕進度:龜茲的樂師們放下琵琶,學著編草繩捆稻秧;於闐的玉匠把雕壞的玉料砸成碎塊,鋪在田埂上防老鼠;疏勒的商人用駱駝隊運穀種,駱駝背上的貨囊上,繡著和歡穀的圖案,代替了原來的彎刀紋樣。
最讓人意外的是烏孫的牧民。他們把羊群趕到更遠的草原,騰出河穀最肥沃的土地種和歡穀,還發明了“羊糞窖”——把羊糞埋在地下發酵,開春時挖出來當底肥,肥效比中原的農家肥還強。“針娘說過,草原的風硬,得讓土地吃點好的。”領頭的姑娘用馬鞭指著田壟,壟溝筆直得像用尺子量過,“你看這溝,深三寸,寬五寸,正好能藏住泉眼的水,不怕被風吹乾。”
蘇明軒跟著疏勒的商隊去了趟黑沙城。去年的酒館已經改成了穀種倉庫,掌櫃的把裝馬奶酒的陶罐洗乾淨,用來盛浸過泉眼水的穀種,罐口貼著張紙條,寫著“浸三日,芽齊如列陣”。“以前啊,罐子裡裝的是火藥,現在裝的是穀種。”掌櫃的給蘇明軒倒了碗新釀的穀酒,酒液渾濁,卻帶著股清甜,“你說怪不怪,火藥炸不出的太平,穀種倒種出來了。”
倉庫的牆角堆著些殘破的盔甲,是西域諸國主動送來的,說是“熔了能做鋤頭”。蘇明軒拿起片甲葉,上麵的鏽跡裡還嵌著細小的穀粒,是去年金穗田飄來的種子,竟在甲葉的縫隙裡發了芽,根須順著鏽紋蔓延,像給盔甲披了層綠紗。“這才是最好的武器。”他把甲葉埋進倉庫外的土裡,“能讓人忘了怎麼打仗。”
柳氏在龜茲的沙漠裡試種耐乾旱的和歡穀變種時,遇到了場沙暴。狂風卷著砂礫打在臉上,像無數小刀子,剛播下的種子被吹得漫天飛。龜茲王子帶著侍衛趕來,卻不是送玉石,而是扛著捆捆蘆葦——他們要在沙漠邊緣紮草方格,擋住風沙。“以前覺得草方格沒用,不如彎刀管用。”王子的頭巾被風吹掉,露出被曬得黝黑的額頭,“現在才知道,擋住沙子,比搶綠洲管用。”
沙暴過後,柳氏發現有幾株穀種卡在了駱駝刺的叢裡,竟沒被吹走,還吸到了晨露,冒出了白芽。“這就是針娘說的‘絕地生’。”她讓農官把駱駝刺周圍的土鬆了鬆,“沙漠裡的植物都懂抱團,穀種也該學著點。”後來,龜茲人就學著在駱駝刺旁種和歡穀,果然長得比彆處好,他們說這是“刺護穀,穀養刺”。
春耕最忙的時候,王院判帶著太醫院的醫官來了西域。他們不是來治病,是來教牧民們用和歡穀的秸稈煮藥——秸稈煮的水,能治草原上常見的風寒,比湯藥還管用。“以前寫毒經,是想著怎麼讓人倒下。”王院判蹲在田埂上,給牧民示範煮秸稈的火候,“現在才明白,讓人站起來的法子,比讓人倒下的法子金貴多了。”他的手背上,還留著試藥時被燙傷的疤痕,像朵小小的穀花。
蘇明軒在蛇形礦脈的支道裡,發現了處新的泉眼。泉眼邊的石壁上,有人用穀穗蘸著泉水畫了幅畫:左邊是扛鋤頭的中原農夫,右邊是趕駱駝的西域牧民,中間是株巨大的和歡穀,稻穗彎得像座橋。畫的角落,刻著個小小的“針”字。
“她來過。”蘇明軒摸著石壁上的刻痕,突然明白針娘為什麼總不現身——她把自己藏在了這些穀種、泉眼和畫裡,藏在了每個放下兵器的人心裡。就像這泉眼的水,看不見源頭,卻滋養了千裡土地。
麥浪開始在西域鋪展的時候,柳氏收到了針娘的信,是用和歡穀的秸稈纖維做的紙,上麵的字是用泉眼水寫的,遇熱會顯形。她把信紙放在油燈上烘了烘,果然顯出幾行字:“春種時,人比穀忙;秋收後,穀比人香。”信紙的邊緣,還粘著片小小的狼毒花瓣,已經被泉眼水泡成了無毒的白色。
蘇明軒站在蔥嶺的界碑前,看著西邊的麥浪翻湧,金色的波浪從焉耆的綠洲一直鋪到烏孫的草原,偶爾有牧民騎馬穿過麥浪,身影被稻穗遮得忽隱忽現,像在金色的海裡遊弋。界碑上的“麥浪蓋過刀光”幾個字,被雨水衝刷得更清晰了,血珠暈開的暗紅色,已經和石質融為了一體。
遠處傳來了樂聲,是龜茲的琵琶和中原的笛子在合奏,調子是柳氏教的《豐收謠》。蘇明軒笑了笑,轉身往回走,他要去告訴柳氏,該準備秋收的量具了——今年的穀穗,一定會沉得壓彎量具的秤杆。
風穿過麥浪,發出“沙沙”的聲響,像無數人在低聲說:“值得,都值得。”那些曾經沾滿血汙的土地,如今長滿了沉甸甸的希望;那些曾經用來殺戮的兵器,如今化作了滋養生命的泥土。這大概就是針娘最想看到的景象:邊塵落定,稻香千裡,而每個人的心裡,都種著一株不會枯萎的和歡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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