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霞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成了一坨,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搪瓷杯邊緣,杯壁上的茶漬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陳舊的光澤。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要開啟自己不願意提及的一個話題,許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說起了趙炳森那段被村裡人視作禁忌的往事。
“趙炳森十歲那一年啊……”
江霞的目光飄向窗外,仿佛透過眼前斑駁的牆壁,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個燥熱的夏日。
“二十多年前啊,鄉下也不比城市涼快,大中午甚至更熱!村裡的孩子們耐不住悶熱,趙炳森他們村子的東頭有一條小河連接著上遊的村子,一到了夏天,孩子們都喜歡我那個河那裡去。那條小河也是村裡唯一的清涼去處,河岸邊的垂柳耷拉著葉子,水麵上泛著粼粼波光,可誰都知道,那平靜的水麵下藏著不吉利的東西。”
“大人們天天在村口念叨,說那河邪性得很,不讓孩子們靠近。”
江霞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悄聲說道:“因為上遊總出事,每年夏天都有不小心落水的,屍體順流漂下來,就在下遊打轉。老輩人都說,那些淹死的人魂魄離不開水,就在下遊等著拉替死鬼,隻有找著替身,他們才能托生。”
說到這兒,江霞突然打了個寒噤,端起搪瓷杯抿了口熱水,杯沿的磕碰聲在安靜的屋裡格外清晰。
她抬眼看看秦淮仁和蘇晨,眼神裡帶著點猶豫,似乎在糾結要不要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
秦淮仁坐在對麵的木凳上,手指輕輕敲著膝蓋。
他雖然是在農村長大的孩子,但是,畢竟受到了正規教育,壓根不信這套,而且他早就見慣了生老病死,對這些神神叨叨的說法向來不信。
在他看來,所謂的水鬼托生,不過是溺水事件後,人們對未知危險的恐懼催生的謠言。但他沒打斷江霞,隻是平靜地聽著,畢竟這或許能解開趙炳森行為怪異的謎團。
旁邊的蘇晨卻不一樣,她眼睛瞪得溜圓,身子往前探著,馬尾辮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她從小在城裡長大,聽的都是科學道理,哪兒見過這種帶著鄉土氣息的詭異故事,此刻早被勾住了魂,見江霞停住,忍不住催道:“然後呢?趙炳森他們真去河裡了?”
江霞點了點頭,眼神又飄向了遠方,像是重新回到了那個讓她心悸的午後。
“那天邪門得很,太陽毒得晃眼,河麵上卻泛著層涼颼颼的水汽。我們村就在趙炳森他們村子的上遊,離下遊那個村子隔著兩裡地。我那天跟我媽去河邊洗衣服,剛蹲下身,就看見上遊漂過來個黑乎乎的東西。我開始還以為是塊木頭,等漂近些才看清,那是個死人!臉朝下浮著,胳膊腿被水泡得發脹,隨著水流一沉一浮的。我嚇得差點叫出聲,剛要張嘴喊下遊的孩子,我媽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她的手冰涼,指甲都掐進我胳膊裡了,我疼得想哭,可她死死按著我,不讓我發出一點聲音。”
話說到了這裡,江霞打了一個寒戰,看樣子,現在也心有餘悸。
“我媽把我拽到河堤下麵,捂著我的嘴在我耳邊說,不敢喊不敢喊啊。她說那是落水鬼找替身來了,要是驚動了他,壞了他的事,晚上就會順著水聲來找我。”
江霞咽了口唾沫,喉結滾動的聲音很清晰。
“她說那些淹死的鬼最記仇,要是耽誤了他拉替身,就會夜夜往我夢裡鑽,纏得我吃不下睡不著,直到把我逼瘋才算完。我當時嚇得渾身發抖,隻能聽話,連哭都不敢哭出聲。”
她放下杯子,手在褲子上蹭了蹭,像是想擦掉手心的冷汗。
“我媽拽著我往家跑,一路都不讓回頭。可我忍不住啊,跑幾步就回頭看一眼,就見那屍體順著水流漂到下遊的河灣裡,離那群玩水的孩子越來越近。那些孩子哪知道啊,還在水裡打水仗,有幾個紮猛子的,腦袋一沉一浮,離那屍體就隔著兩三米遠。”
蘇晨聽到這兒,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呼吸都放輕了,疑問道:“那……那他們沒看見嗎?”
“哪能看見啊,那時候河岸邊的柳樹長得密,樹蔭把水麵遮了一半,屍體又泡得發黑,跟水裡的泥草混在一起,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再說孩子們玩瘋了,一個個隻顧著打鬨,誰會注意水麵上漂著什麼。”
她頓了頓,像是在平複呼吸,過了一會,又說了起來。
“回到家我媽就把大門閂上了,還在門後掛了把剪刀,說能辟邪。我坐立不安的,總想著下遊的孩子,可我媽連窗戶都不讓我靠近。直到傍晚,天快擦黑的時候,就聽見下遊傳來哭喊聲,一開始是零零星星的,後來越來越響,像是下遊的村子有人在哭。”
江霞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後怕。
“我爸去村口打聽,回來的時候臉都白了。他說下遊老趙家的兒子出事了,就是那個十歲的趙炳森。孩子們在水裡瘋玩,突然有人喊趙炳森不見了,等撈上來的時候,他肚子鼓得像個皮球,嘴唇紫得發黑,早就沒氣了。”
蘇晨“啊”了一聲,捂住了嘴。
秦淮仁皺了皺眉,插了句話,說道:“溺水窒息,這在夏天很常見。”
江霞沒接他的話,繼續說道:“村裡炸開了鍋,男女老少都往老趙家跑。他娘哭得直抽抽,抱著趙炳森的屍體不肯撒手,他爹急地在院裡轉圈,抄起扁擔就要去河裡‘打鬼’,被幾個老人攔住了。後來不知誰提議,去北邊的那個村子裡請那個會跳大神的王婆子。”
“那王婆子都快八十了,走路都打晃,被人用架子車拉過來的時候,手裡還攥著個布包,裡麵裝著桃木劍、黃符紙什麼的。”
江霞描述著,仿佛親眼所見,繪聲繪色的表演,還真有幾分像樣。
“她到了老趙家,先圍著趙炳森的屍體轉了三圈,又點燃三炷香插在地上,然後就開始跳。她穿著件褪色的紅棉襖,明明是大熱天,卻裹得嚴嚴實實,嘴裡念念有詞,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手舞足蹈的,折騰到後半夜,香都燒完了三捆,她才一頭栽倒在地上,被人扶起來的時候,臉白得像紙,汗把棉襖都濕透了。村裡人圍上去問,趙炳森的魂招回來沒?”
“王婆子點了點頭,說招回來了。可她剛說完,又搖了搖頭,眼神直勾勾的,像是看到了什麼嚇人的東西。可是……”
蘇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追問:“可是什麼?您快說啊!”
江霞的眼神突然變得驚恐,像是回憶起了什麼極其可怕的畫麵,她下意識地往門口看了一眼,仿佛怕有什麼東西鑽進來。
“可王婆子說,趙炳森的魂是回來了,但是那個淹死的水鬼也跟著進來了,就住在他身體裡,趕不走了。趙炳森他爹當時就急了,抓住王婆子的胳膊問她為啥不把鬼趕走。王婆子喘著氣說,她沒辦法。她說,她能把趙炳森的魂喊回來,是跟那水鬼做了交易,水鬼答應放趙炳森一馬,但條件是讓他住進趙炳森的身體裡,跟他共用一副身子。王婆子說她當時也是沒辦法,再晚一步,趙炳森的魂就散了,隻能先應下來。”
秦淮仁聽到這兒,忍不住嗤笑一聲,說道:“這都什麼跟什麼,溺水後假死很常見,可能是肺部積水導致的窒息,經過搶救蘇醒也合情合理。至於性格變化,或許是溺水經曆留下的心理創傷,跟什麼水鬼根本沒關係。”
蘇晨卻沒理他,眼睛盯著江霞,滿臉都是“快說下去”的急切。
江霞喝了口熱水,又說道:“第二天一早,趙炳森真醒了。他娘抱著他哭,他爹給王婆子塞了錢,村裡人都說這是撿回一條命。可沒過幾天,怪事就來了。以前趙炳森是個悶葫蘆,見了人就躲,可醒了之後,見誰都咧著嘴笑,有時候還會說些大人才能聽懂的葷話。有一次他去鄰居家玩,看到人家閨女正在換衣服,竟然翻牆進去摸人家閨女,被鄰居罵了才跑。他爹娘開始沒在意,以為孩子是嚇著了,可後來越來越不對勁。他有時候突然對著空氣說話,問‘你咋還不走’,有時候又蹲在河邊看水,一看就是一下午,誰叫都不回頭。村裡老人說,這是那水鬼在作祟。”
江霞的聲音裡帶著篤定,說到了最關鍵的地方。
“後來我們才打聽清楚,上遊淹死的那個男人,生前就是個遊手好閒的光棍,愛跟女人說笑,還總說謊騙人。你說巧不巧?趙炳森那些怪毛病,跟他一模一樣。”
秦淮仁忙著在心裡梳理著線索:十歲溺水,搶救後蘇醒,性格發生明顯變化。這更像是創傷後應激障礙的表現,或者是溺水時腦部缺氧導致的認知功能改變。至於那些所謂的“巧合”,不過是人們牽強附會的聯想罷了。畢竟誰也沒見過那個淹死的男人,他的性格如何,還不是全憑村裡人一張嘴說?
秦淮仁看向江霞,問道:“要是他身體裡真有水鬼,按理說應該不怕水才對,怎麼你們都說他一沾水就倒黴?”他這話剛說完,坐在跟前的算命老太婆突然咳嗽了兩聲。這老太婆一直沒說話,佝僂著背坐在小馬紮上,像是睡著了,此刻卻緩緩抬起頭。她的眼睛渾濁,眼白上布滿血絲,看人時眼神直勾勾的,讓人心裡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