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忙碌完畢,已經傍晚
孩子們洗完澡後,一個個趴倒在被子裡,安靜地不說話,眼神卻分明寫著滿足與不舍。他們沒睡,卻也不願動彈,像第一次明白“舒坦”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屋角,女子剛醒不久,仍靠在榻上。她唇色發白,麵上還帶著病容,發絲有些淩亂。
她眼睜睜看著這青年張羅大家洗澡、收拾屋子、原本她掙紮著要起身幫忙,但蘇長安堅定拒絕。
看著屋裡一點點變了模樣,終於,她不再說話。她的眼神也隨之一寸寸低下,靜靜望著自己的雙手,又抬眼不一樣的家,眼裡浮起一絲深藏的愧意。
夜飯是在外麵的新灶上煮的,鍋裡是蘇長安煲的大份豬骨蘿卜湯,這湯補中氣,米飯煮得鬆軟,還有幾樣買來的熱菜。孩子們圍坐一起,雖然依舊吃的多吃得快,但不再爭搶,。
夜深了,屋中隻餘殘燈一盞,紅光若隱若現。
蘇長安端著藥壺,將最後一碗止咳湯遞到女子床前,她接過時手指微顫,。
“喝了。”
女子接過,一口一口地咽下,熱氣熏得她眼角泛酸。
“你叫什麼名字?”蘇長安問。
女子抬眼望著他,目光中帶著一絲遲疑,終究還是輕聲道:
“我姓寧,名桑。家夫名念衍。”
她頓了頓,語氣微微一緩:“敢問恩人高姓大名?”
蘇長安攏了攏袖子:
“在下姓蘇,單名一個‘白’字。”
他略一沉吟,又問道:
“你們一家……怎麼落得這般境地?”
“蘇公子是外地來的人,或許不知,最近這城……不太太平。”
“從夏末開始,西北那邊的妖族來了不少。”
寧桑的聲音透著一絲沉沉的壓抑,“聽說在十萬妖山邊上,有個叫‘青雲鎮’的地方,人妖共市,講契約、講規矩,生意做得紅火。”
“那邊的貨出了名,有些比人族手工還要精細。有妖族想著來雲錦城賣貨,也有咱這邊的商人想去訂貨倒賣。眼看著兩邊來往頻繁了,問題也來了。”
她抬眼看了蘇長安一眼,又垂下眼睫,聲音壓低了些許:
“雲錦城的大商人不願意了。他們說妖族搶市壓價,擾了人族的生意規矩。”
“最初,他們還想聯合商司乾預,可青雲鎮那邊的妖族有禮有契約,帶著妖族商會的印章,什麼手續都有,談事講章法,還守人族的律法。商司反倒沒了由頭,勸不得、壓不下。”
“眼看正道行不通,那些黑心商人就換了招。他們不再管官府,乾脆自己出手,私下聯手,堵住了妖族來往的道路。”
她頓了頓,輕咳兩聲,嗓音沙啞卻清晰。
“他們收了收鳥妖幫他們空運貨物,還要那種會拉車、能乾活但沒心眼的大型妖獸。其他通人性的妖族,一律趕走。”
“他們還故意設計,挑撥人族與妖族的情緒。妖族一反抗,就去報斬妖司,說妖族暴亂,要‘出城清剿’。”
“聽說那些反應不過來的妖族,直接被修士斬在城外,西北邊的荒道據說都染了血。”
她抬手壓住胸口,聲音略緩:“也有修士見妖族帶貨值錢,乾脆設伏明搶。妖族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理論不成就開始反擊,城內局勢就更亂了。”
“於是……雲錦城都禦使,曹承陽,借口‘防務開支增加’,一口氣把各類稅金全提了。
入城費翻了三倍,糧行、米鋪、連孩子上學交的束修也漲了。”
她頓了頓,手指絞緊衣角:“我夫君……是金紋衛的小頭目,掌著治安,也管出城巡查。他不是那種圓滑人,但他正直。見百姓交不起稅,常會網開一麵。”
“但他的百夫長不高興,說他‘養懶人、護奸商’,上交的錢少,給他記了好幾筆。”
“後來,說有妖族埋伏,他奉命帶兄弟出城圍剿。”
“可那一去,就再也沒回來。”
她吸了口氣,眼角泛紅:“他們不是出去剿妖,是被送去送命。”
“死訊傳回來那天,我當場昏了過去。那一批跟他一起去的兄弟,十個死了九個,隻剩一個斷了手回了城,還被定罪,說是臨陣脫逃,當場斬了。”
“衙門連句人話都沒說,撫恤金一分未發,隻甩下一句‘妖禍連連,兵餉空虛’。”
她低頭,輕輕一笑,眼淚卻滴在指尖。
“說國庫緊張,可雲錦城的大鋪子換了新匾,城主府新建的西廂,屋脊鍍了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