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站在廣告牌投下的陰影裡,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裡那張皺巴巴的報紙。三個月前那則"著名文物鑒定家沈硯意外溺亡"的新聞邊角已經卷起,鉛字在反複觸摸中變得模糊。他眯起眼睛,看著對麵酒店水晶吊燈折射出的碎光在林晚意發間跳躍——她今天梳了從前他最喜歡的那種盤發。
"沈太太,聽說您捐建了以丈夫命名的文物修複中心?"記者的話筒上纏著黑紗,像條吐信的蛇。
林晚意垂眸時珍珠耳墜輕輕晃動,在鎖骨投下細碎的陰影。"他生前最愛的汝窯天青釉蓮花溫碗..."她突然哽住,塗著珊瑚色甲油的手指抵住唇瓣,"抱歉。"
沈硯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去年拍賣會上,他確實多看了那隻溫碗兩眼——沒想到這都成了她表演的道具。他下意識去摸左手無名指,戒痕早已消失,隻留下比周圍皮膚稍淺的一圈白印。
"要報紙嗎?剛出的娛樂版。"報亭老板突然探頭,嚇得他往後踉蹌半步。抬頭時正看見林晚意挽著那個穿定製西裝的年輕人踏上紅毯,裙擺掃過對方鋥亮的牛津鞋。鎂光燈下,她耳垂上的珍珠忽然迸出奇異的光暈。
沈硯猛地攥緊拳頭。那是他母親留下的南洋珠,婚禮當天他親手給她戴上的。
"先生?您臉色不太好..."
他擺擺手快步走開,工裝褲口袋裡硬幣叮當作響。這三個月的逃亡生活讓他學會很多新技能:如何用五塊錢撐過三天,怎麼在24小時便利店的監控死角睡覺,甚至能一眼分辨出垃圾桶裡哪些剩飯還沒變質。
地鐵通道裡貼著巨幅香水廣告,模特脖頸的弧度像極了林晚意仰頭喝香檳時的樣子。沈硯突然想起上個月在建築工地,他頂著烈日搬磚時,工頭收音機裡正好播放她的專訪:"我先生從前總說,香水是液體記憶..."當時水泥灰迷了眼睛,他揉出的不知是汗是淚。
通道轉角傳來熟悉的旋律,流浪藝人正在拉《g弦上的詠歎調》。這是他們在維也納金色大廳聽的第一支曲子。沈硯駐足的片刻,琴盒裡已經多了幾張零鈔。他摸出最後兩枚硬幣,彎腰時突然聽見身後高跟鞋敲擊地麵的節奏——像極了她生氣時的腳步聲。
"這位先生似乎很欣賞巴赫?"
血液瞬間凝固的聲音在耳膜轟鳴。沈硯保持著彎腰的姿勢,看見大理石地麵倒映出紅色裙角。琴弓錯了一個音,流浪藝人抬頭時瞳孔驟然收縮。
"要試試嗎?"塗著丹蔻的手遞來琴弓,"我丈夫拉得更好。"
沈硯盯著她手腕內側那顆小痣,去年生日時他曾在那裡落下一吻。此刻那顆痣隨著脈搏輕輕跳動,像枚即將引爆的微型炸彈。
"不...不用了。"他故意粗著嗓子回答,硬幣落入琴盒發出清脆的聲響。
起身時林晚意正歪頭打量他,睫毛在臉頰投下蛛網般的陰影。她身上飄著新換的香水味,前調的檸檬草刺得他鼻腔發酸。某個瞬間她的目光似乎在他起球的袖口停留,但最終隻是微笑著轉向藝人:"請繼續。"
沈硯鑽進洗手間隔間才敢喘氣。鏡子裡的人胡子歪斜,右頰還粘著早上吃的饅頭屑。他打開水龍頭拚命搓臉,直到皮膚發紅。外麵突然傳來工作人員的交談:
"林氏集團又收購了兩家拍賣行..."
"聽說她丈夫的保險金就有九位數..."
"噓——"
水流聲掩蓋了後半句。沈硯盯著排水口打轉的水渦,想起上個月在城中村電視上看到的新聞:林晚意穿著喪服主持他的追悼會,水晶棺裡擺著他最常穿的那件灰西裝。鏡頭掃過花圈時,他清楚地看見自己大學導師寫的挽聯——"音容宛在"四個字還是熟悉的瘦金體。
走出地鐵站時暮色已沉,晚風裹挾著槐花香拂過臉龐。沈硯站在天橋上看車流如虹,突然發現對麵百貨大樓的ed屏正在直播慈善晚宴。鏡頭掃過林晚意精致的側臉時,她恰好抬手將碎發彆到耳後,無名指上的婚戒在聚光燈下閃閃發亮。
"媽媽你看!"小女孩突然拽他褲腿,"那個阿姨在電視裡哭誒!"
大屏幕特寫中,林晚意眼尾泛紅,接過主持人遞來的紙巾時鑽石手鏈叮咚作響。沈硯想起他們第一次吵架後,她也是這樣含著淚給盆栽澆水,結果把價值連城的素心蘭活活淹死。
"死者為大嘛。"旁邊的大嬸往嘴裡塞著瓜子,"聽說她天天去墓園..."
沈硯轉身離開時,聽見自己的舊皮鞋發出可笑的聲音。路過垃圾桶時他頓了頓,最終把那張報紙疊好塞回口袋。暮色中,有片槐花瓣落在他肩頭,像枚褪色的勳章。
最後一班地鐵進站時,他突然想起今早便利店電視裡的財經新聞。林晚意穿著喪服簽署文件的畫麵閃過,字幕顯示"林氏集團完成對沈硯生前工作室的全資收購"。當時收銀員還感慨:"這寡婦夠狠啊,吃骨頭都不吐渣。"
車廂輕微晃動時,玻璃映出他胡子拉碴的臉。沈硯試著扯出個笑容,卻發現麵部肌肉早已忘記這個動作。對麵座椅上,小女孩正用蠟筆在報紙上塗鴉,恰好覆蓋了林晚意受訪的照片。
"爺爺你看!"她得意地舉起畫作,沈硯的訃告上多了個歪歪扭扭的太陽。
"真好看。"他聽見自己說。
地鐵駛入隧道的瞬間,黑暗吞沒了所有倒影。沈硯閉上眼睛,想起今早工地休息時,工友用沾著水泥粉的手指劃開手機:"哎,這女的又上新聞了。"屏幕裡林晚意一襲黑裙站在墓前,碑文上的"愛夫"二字在雨中模糊成團。
當時頭頂起重機正吊著鋼筋掠過,在安全帽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沈硯抬頭看了看鉛灰色的天,突然覺得這場荒誕劇該落幕了。
當廣播報出終點站名時,他最後摸了摸口袋裡的報紙。油墨早已蹭滿指紋,像場拙劣的謀殺案證據。走出站口時,夜風送來遠處露天酒吧的音樂聲,依稀是那年他們在尼斯海邊聽過的小調。
沈硯站在路燈照不到的暗處,看著自己的影子被拉長又縮短。有出租車慢下來等他招手,他卻轉身走向更深的夜色。槐花還在落,有一瓣粘在他後頸,像記未完成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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