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議了一個多時辰了，縱然天象異常，高燧還是瞻前顧後，下不了決心。胖墩墩的高以正拱拱手：“正要給王爺賀喜呢，王爺出世，要一掃環宇，和這天象就對應上了。”大塊頭的孟賢看看天色，輕鬆地說：“如今的情勢就是這幽暗的天空，皇上病重，太子柔弱，就要有個人站出來收拾殘局，澄清萬裡塵埃。若皇上突然病死，太子順利即位，彆看太子以前假仁假義，一旦登基，回過手來首先對付的就是你們兄弟二人，舉全國之兵而禦一隅，我們的勝算就沒了，以王爺的文武雙全為何要坐而待死？當年，今上若不是舉起反旗，哪有今天麵南而坐的皇上？”孟賢四十多歲，腦袋上鑲著一張大長臉，酷似馬臉，下邊人都悄悄地叫他大馬猴，加上兩個斜吊的眼窩和不時射出的凶光，立在閻王身旁說他是判官都不用再上妝。他抿了一口茶，煞有介事，“天象異常，異星屢見，有易主之象。王爺，王射成所言一點不假，此人在欽天監幾十年，一雙慧眼，預測了建文之父懿文太子朱標之死，預測了建文的遜國。
臣以為，王監正之言並非應景的空穴來風，此乃上天之意，提示我等速速動手。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抓住時機放手大乾一場，說不定天下就是您的了。”自高燧到彰德，孟賢作為護衛指揮跟隨著，很快就巴結上了。幾年中，高燧的所有劣跡沒有他孟賢沒參與過的。孟賢感覺到，作為武將他衝鋒陷陣還可以，若論謀略還真是捉襟見肘，無計可施。趙王的長史董子莊、趙亨道又不見信任，所以他隻能在自己的圈裡想辦法。後來他發現，自己身邊的經曆高以正，雖是個屢試不第的窮秀才，倒有些主意，牛刀小試了幾次，很見功底，幾個小計都為趙王采納，遂引以為幕僚，漸漸走入了趙王的謀士圈。光景一久，說話也就隨便了。
高以正低聲強調：“古言，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既然欽天監說天象有變，或說皇上將如何如何，臣和孟指揮都覺著是個千載難逢、天隨人願的好時機，一旦錯過，臣二人倒不覺什麼，隻是王爺，或許會永遠失去登上大寶之位的好時機啊！”高以正嘴裡說不在乎，其實，他和孟賢一樣，早幻想著有朝一日扶起高燧這個新帝，作為開朝功臣的他們也封個國公、侯爺的光宗耀祖。所以，在奪嫡這件事上，二人顯得比高燧還要上心，還要積極。
一陣涼風吹來，高燧打個寒戰。這麼多年，他也有點黔驢技窮的感覺了。該使的招兒都使上了，就差漢王和太子火拚了，太子之位雖然不穩，但也說不上風雨飄搖。幾次了，眼瞧著就下台了，可弄來弄去又坐穩了，就像是被推到浪脊的小船，馬上就要船毀人亡時，轉瞬卻風平浪靜了，且比此前更加穩當。危險一次就穩一回，他真想不出什麼妙計將東宮的船徹底打翻。
和高煦一樣，高燧悵惘、心痛，想太子之位也快想瘋了，但麵對著並不強大的太子，兄弟二人攜手，卻怎麼也拉不下來他，冥冥之中，難道是有神靈庇佑？天象有變又意味著什麼呢？
高以正向孟賢獻上了一個撇開太子、直接針對皇帝的更毒的計謀，但二人琢磨來琢磨去，這個毒謀最好由趙王說出，不能讓他想吃羊肉又怕膻，萬一事情敗露，也好有個退身之步。但啟發了半天，高燧就是不入轍，還在是否動手上打轉轉。
這都大半夜了，高以正看著實在著急，和孟賢交換了一下眼神，以賭徒的心理進一步啟發，挑明自己的想法：“王爺，我二人之意是撇開那個做擺設的太子，直接在皇帝身上打主意！”
高燧還是木訥地瞪著高以正，好半天不說話，他的心裡清楚得很。李世民搞玄武門之變，隻是殺死了哥哥、太子李建成和弟弟齊王李元吉，也沒敢對父親高祖李淵動手，隻是逼他退位做了太上皇。高以正什麼意思，是逼父皇退位，還是？父皇退位，天下也到不了我手上；即使輪到了，父皇隻要活著，哪怕是個太上皇，我坐那寶座上，也如芒刺在背，伸不開手腳，還不知什麼時候會被父皇拿下。險棋呀！他不置可否，問詢似的看著孟賢。
孟賢心裡發急：“殿下難道不清楚，即使毒死太子，您上麵還有個漢王呢，也輪不到王爺您登基，隻有從皇上嘴裡說出立趙王的話，太子、漢王說什麼也沒用。”
“傳假詔？”高燧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癡人說夢！皇帝雖病，神還清醒著呢，每天的大政皇太子都要啟奏，假詔怎個傳法？”又到了關鍵節點，孟賢、高以正都不說話了。投毒皇帝的主意高燧若不同意，事就難辦了。
高燧愣怔了半天，似有所悟，自言自語：“難道要孤王投毒皇帝？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高以正抓住時機，直截了當：“若皇上於病中晏駕，皇太子即位，遠在千裡之外的殿下就隻有被收拾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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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病真有那麼重？高燧疑惑了，想起天象有變的話，似乎太子高熾馬上就要即位。二十年來，多少次的詆毀、讒構，為了什麼，不就是想把高熾從太子位上拉下來？前麵雖有個漢王擋著，自己在暗處，但他高熾心裡也未必不清楚老三的所為，尤其是那年，險些被褫奪親王冠服的事，自己的麵紗也幾乎被掀開，高熾即位了，會善罷甘休，會有他趙王的好果子吃？就像自己登基，也絕不會對他客氣一樣。
看著高燧的眼神一點點由迷茫變得陰狠，由迷惑變得堅定，高以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繼續燒火，“黃儼傳出話來，皇上已多日吃不下東西，每天隻靠仙藥和盛寅的藥維持著，千鈞一發之際，臣真是擔心啊！”高以正故意誇大其詞，恨不能把永樂描繪成一具連話都不能說的僵屍。
孟賢鼓動道：“皇上若突然駕崩，不知會少受多少錐骨之罪呢。”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高燧站起身，徘徊了幾回，還是猶豫不決，吞吞吐吐對二人道：“那、那就、就試試。”“殿下，事關重大，人命關天，”高以正說，“不是試，乾就破釜沉舟，義無反顧；不乾就老老實實，奉公守法，做您的親王。”“臣也是這個話。為殿下正大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孟賢又補了一句。“那就乾，大乾一場。”被二人鼓動著，誌大才疏的高燧終於不再徘徊，站定，發狠說出了這句話。“宮裡的黃儼一直是心向漢、趙二王的，太子恨之入骨，他也視太子為死敵，皇上病重，黃儼表麵沉靜而心裡很慌，他在找靠山，漢王一退縮，此人正不知如何是好。他是皇上身邊最近的人，若讓他真心附我，給皇上送‘藥’，十拿九穩。”高以正的剖析，高燧很不屑，他比誰都明白，黃儼心向漢、趙，那是用金銀寶鈔堆出來的，一旦給他“斷奶”了，一個無根之人，本就唯利是圖，心之所向還真不好說。不過，眼下皇上病重的情勢，漢王偃旗息鼓，倒是一個拉他的機會。
“此人在宮裡一手遮天，是要想法子讓他全心全意為我所用。”高燧突然像換了一個人，完全一副臨戰的狀態，似乎剛才的躊躇、忸怩是在演戲，現在，假戲演畢，就要上演一出現代弑君版“李代桃僵”的真戲了。
“攏住黃儼隻靠王爺的名氣不成，需要響當當的金錢和國色天香的美人。彆看他是個無根的人，對美人的喜歡，比常人尤甚，就從北京買幾個送去。他還是個嗜財如命的守財奴，估摸著府裡還有個萬把兩黃金，都端給他，這兩件事都由老孟去辦。孤把家底都交給你了，你掂量著來。”
孤注一擲，高燧心裡倒海翻江，大有了壯士赴死、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觸。畢竟，這是針對皇上的。成功了，自不必言，登基就位，誰吃了我的什麼，都得給我吐出來，留你黃儼一條小命就算不錯了。若不成功，保自己一條小命都難，至於旁人，等待他們的一定是人間地獄，千刀萬剮，但這些話也隻能永藏心底。
“王爺放心，我當儘心竭力，”孟賢為高燧的話所感染，也深切體會到了這位長期以來躲在暗處、突然走到前台的王爺麵對紛繁突然亮相的不自信，他要用自己的信心來安定高燧的心虛。
“我在想，逼黃儼就範不是難事，然後，從他嘴裡說出欽天監預測的天象有變的話，讓宮裡宮外都傳遍。還要讓他散出皇上屬意趙王的話。有了這個傳聞，我們的下一步就更順理成章了。”
“我也抓緊，把‘廢’、‘立’詔書起草好，讓孟指揮帶上。一旦事情辦妥，就讓黃儼宣讀遺詔。”高以正看看趙王，繼續道，“隻靠一個黃儼宣讀‘遺詔’還不夠，死心塌地的文武大臣不少，要有武力支撐。這樣，孟指揮說動黃儼後，殿下就帶常山護衛的幾千弟兄零零碎碎入京，約好信號進入大內。天子一旦駕崩，宮內必亂，趙府護衛接替守宮侍衛後，孟指揮再率軍奪取符寶兵杖，在遺詔上蓋上‘天子之寶’大印，分兵看管部院大臣，這時再宣讀遺詔，廢太子，立趙王，事實已然形成，又有護衛之兵，太子、群臣也隻能俯首帖耳。”
“愛卿之計甚好。”高燧十分興奮，二十年的幕後努力，一旦跳出來，大功告成般興奮，仿佛離皇帝之位隻有一步之遙了，“拿下黃儼，孤等就進京，那時再密謀細節。孤王再說一個秘密，當下尚膳監的掌印太監薑寶也是孤的人，關鍵時候，再讓他賣把子勁兒。一朝事成，孤和卿等共享榮華富貴。”
趙王的心計又把二人驚住了。去宮裡做手腳的事二人雖清楚，尤其是最近給太子的投毒，趙王隻叫一個小內侍給宮裡帶了一封密信，大家都以為是給黃儼的，原來，那兒還蟄伏著一條不露聲色的毒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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