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伏虎
民國二十八年霜降後的第五天,
渝城外的軍校校場裡飄著層薄霧。
古之月蹲在閱兵台右後方的炮位隱蔽處,
褲襠裡的疥瘡被粗布軍褲磨得生疼,
正拿根草棍往褲腰裡戳呢,
就聽見校場東角傳來汽車引擎的突突聲。
他手搭涼棚往鐵門方向望,
見三輛黑色奧斯汀轎車碾著碎石路進來,
最前頭那輛車牌照框上鑲著金黃麥穗——
是軍政部何總長的座駕。
"龜兒子的排場。"
古之月用蘇北話嘟囔著,
往手心裡嗬了口熱氣。
他身旁的徐天亮正把渝城兵工廠產的中正式步槍拆成零件在擦,
聽見動靜抬頭瞄了眼:
"甭管多大官兒,今兒個都是來瞧咱們新學員踢正步的。"
話音未落,閱兵台那邊傳來整齊的口令聲,
新入伍的學員們正端著槍往主席台方向齊步走,
鋼盔在晨光裡泛著冷光。
就在這時,古之月看見閱兵台左側的陰影裡轉出個人影。
那人身穿筆挺的黃呢軍裝,
胸前掛著國府侍從參謀的證章,
腰上彆著柄鍍金鷹頭短劍——
竟是去年前被趕出軍校的黃隊長。
古之月手底下的草棍"哢嚓"斷成兩截,
腦海裡頓時翻湧起上個星期那次驗槍事件:
何總長來校視察時,
突然要求抽查新學員的槍支,
若不是他和徐天亮提前讓幾個新兵把他們的步槍重新保養了一遍,
當場就得有三個小子被扣上"槍支保養不當"的罪名。
現在想來,那驗槍的由頭怕是眼前這位黃參謀在背後攛掇的。
"老黃這是衣錦還鄉了?"
徐天亮順著古之月的目光望去,
用金陵話輕聲調侃,
"當初他舉報張教育長通共,
結果自己倒傍上了侍從室的大腿。"
古之月沒吭聲,盯著黃隊長那張保養得發白的臉,
想起去年冬天在學員隊時,這人為了立威,
曾讓三個新兵在雪地裡跪了整夜,
最後活活凍掉了腳趾。
如今他胸口的將星比離開時多了顆,
正湊在何總長耳邊說著什麼,
浙江話的尾音飄過來:
"上麵特彆交代,軍校乃黨國根基,容不得半點赤化苗頭......"
主席台那邊,
張教育長正用合肥話向何總長介紹閱兵流程,
聲音裡帶著點不耐:
"總長放心,學員們的戰術素養都是按德式標準操練的,
待會兒還有新到的蘇式裝備演示。
"古之月看見黃隊長的嘴角扯出絲冷笑,
心裡突然透亮——原來驗槍根本不是為了難為他古之月,
是這姓黃的借著何總長的手來整張教育長,
可惜碰上周到的老兵油子,終究是竹籃打水。
他忽然覺得褲襠裡的疥瘡也不那麼癢了,
盯著黃隊長腰間的短劍想,
哪天得找機會往那劍鞘裡塞把辣椒麵,
省得這孫子老在人後捅刀子。
閱兵式在九點鐘準時開始。
一千三百名學員組成的方隊踢著正步從主席台前經過,
槍托砸在地上的聲音像打雷似的。
古之月百無聊賴地數著天上的雲,
忽然聽見西南方向傳來隱隱的轟鳴聲。
徐天亮最先反應過來,把耳朵貼在炮管上聽了聽:
"是鬼子的九六式陸上攻擊機,至少三架。"
話音未落,校場東南角的警戒哨突然開槍示警,
天空中出現幾個小黑點,正朝著閱兵台方向俯衝。
奇怪的是,主席台上的何總長等人卻半點不慌亂,
張教育長甚至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
古之月正納悶,就見校場四周的偽裝網突然被掀開,
十二門蘇式25毫米高射炮露出黑洞洞的炮口,
炮班士兵們早就各就各位,就等著發令。
"原來早有埋伏。"
徐天亮咧嘴笑了,金陵話裡帶著股子狡黠,
"我說今兒個咋讓咱們把炮位設在閱兵台周圍,
合著是拿咱們當誘餌引鬼子來送死呢。"
第一波敵機進入射程時,
何總長終於放下舉著望遠鏡的手,
用浙江話淡淡說了句:
"打吧。"
霎時間,高射炮的轟鳴聲響徹校場,
炮彈拖著白煙竄向天空,在敵機周圍炸開朵朵黑色的煙花。
古之月看見一架敵機的機翼被彈片劃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