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怕的是,那些毛色奇特的雜交品種——比如歐西諾托精心培育的斑紋羊羔——每頭要交的稅比普通羊多三倍。
這些斑紋羊羔是歐西諾托的心血。
他通過觀察野生岩羊的毛色變化,發現某些草藥能夠改變羊羔的毛色基因。
經過三年的秘密實驗,他終於培育出了一批毛色如雲紋般美麗的羊羔,它們的羊毛比普通羊更加柔軟細膩,深受貴族喜愛。
這些年突然增多了很多很多稅,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大家都苦不堪言,可誰也沒敢反抗,隻是一味地忍受,任由皇室還有貴族們趴在他們身上榨取鮮血。
寒冬來臨前,稅務官帶著烙鐵來清點牲畜。
歐西諾托眼睜睜看著他們給剛出生三天的羊羔打上帝國稅印,小羊疼得把舌頭都咬穿了。
“它們會感染的!”他試圖阻攔,換來的是一腳踹在肚子上的悶響。
“再嚷嚷就按抗稅罪把你吊在鎮廣場。”稅務官把烙鐵扔進草料堆,火苗竄起來時,歐西諾托最先搶救的是圈舍裡的動物。
等他用身體壓滅火苗,稅務官早騎著馬揚長而去,雪地上留著被馬蹄故意踩死的雀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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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稅務官恨他,因子爵曾提過舉薦他做新稅務官,被他婉拒後,這話不知怎的傳到了現任稅務官耳中,自此一直被針對。
他不能向子爵訴苦,因為是他拒絕了子爵的好意——對高高在上的子爵而言,給他機會已是恩賜,而他竟敢拒絕。
艾琳娜懷孕七個月時,歐西諾托在穀倉後偷偷建了地下獸醫院。
當地的獸醫站早已被稅務官控製,任何治療都需要繳納高額的“醫療稅”。
更可怕的是,稅務官會借機沒收那些珍貴的牲畜——美其名曰“抵稅”。
歐西諾托用爛蘋果釀酒換錢,買最便宜的麻藥給受傷的牲畜治療。附近的農民們都知道這個秘密,他們會在深夜悄悄把生病的牲畜送來,又在天亮前悄悄帶走。
這個地下網絡運轉得悄無聲息,直到那個改變一切的夜晚。
某個深夜,他正在給被稅務官打裂蹄子的老馬做支架,突然聽見閣樓傳來艾琳娜的尖叫。
早產的女兒隻有巴掌大,像隻虛弱的貓崽般蜷縮在染血的繈褓裡。
歐西諾托狂奔十裡路請來的產婆直搖頭:“需要紫水晶粉止血,但現在的價格……”她沒說完的話懸在空氣中,比冰錐還冷。
原來,皇室為了控製魔法材料市場,將紫水晶粉列為戰略物資,價格暴漲了十倍不止。
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皇後迷戀上了水晶占卜。
更根本的原因是歐西諾托得罪了稅務官,對方猜到艾琳娜會早產,甚至可能說早產就是他做的手腳,早早扣住市麵上的紫水晶粉,再翻十倍掛出,就為為難他。
他要救女兒,救自己的妻子,沒有辦法,隻好求到了子爵那。
子爵非常滿意歐西諾托如今狼狽不堪,跪地求饒,毫無尊嚴的樣子——你看,沒了我,你什麼也不是。
他借了歐西諾托一筆錢,還將稅務官所做之事都告訴了他,並且“貼心”地為他提供了另一條出路,而不是傻傻地守住那該死的農場跟動物打一輩子交道,渾身都是牲畜難聞的氣味。
歐西諾托說要回去好好考慮一下。
子爵隻是笑著送走了他,他知道,歐西諾托遲早會回來的,就像他曾經跑掉的獵犬一樣。
第二天清晨,人們發現稅務官家的純血馬全都瘸了。
馬廄牆上用血畫著扭曲的羊角圖案——那是歐西諾托女兒繈褓上繡的護身符。
七日後,帝都黑市流傳出一批製作精良的動物標本,其中最昂貴的是一件“會流淚的母鹿”。
當歐西諾托把第一枚金幣塞進藥劑師手裡時,對方突然壓低聲音:“子爵夫人想要隻永生夜鶯,價錢夠買三磅紫水晶粉。”
藥劑師的指甲掐進歐西諾托手腕,“要真正會唱歌的那種。”
他沒得選擇。
可即便他將刀尖對準了那些曾經他最愛的,一直嗬護著的動物們,老天依舊不放過他,像是在嘲笑他這個蠢貨一直在做無用功。
女兒下葬那天下著凍雨。
歐西諾托在墳前放了十二隻草編的動物,每隻肚子裡都藏著從稅務官馬匹血管裡抽出來的血塊。
艾琳娜哭暈過去時,他正在地下工作室拚接夜鶯的聲帶——用的是從子爵獵犬喉嚨裡割下來的組織。
自那之後,艾琳娜身體每況愈下,看病抓藥需要大筆錢財。
歐西諾托越來越沉默,地下獸醫院關了,但他每晚都會待在那裡搗鼓什麼。
稅務官的報複沒有停止,不知是誰告密了他做的事,憤怒的稅務官以“謀逆罪”將他全家抓進牢獄。
等子爵將他保出時,年邁的父母已死在冰冷的牢中。
農場主強行帶走了艾琳娜讓她在家養病,歐西諾托隻能守著三座墳墓,忍受孤獨與痛苦。
第一場“特殊標本展”在冬至夜舉辦。
水晶吊燈將展廳照得如同白晝,貴族們的銀麵具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
他們圍著一具會搖尾巴的人麵狐狸標本,發出誇張的驚歎聲。那狐狸的臉被完美地拚接成人類孩童的模樣,每當有人投幣,它就會機械地擺動蓬鬆的尾巴,引得貴婦人們掩嘴輕笑。
歐西諾托站在展廳最暗的角落,一枚一枚數著金幣。錢幣碰撞的清脆聲響在他掌心跳躍,足夠支付三年的畜牧稅。
他的指節因長期浸泡在防腐液中而泛白,指甲縫裡還殘留著夜鶯羽毛的藍色碎屑。
“你看,這才是你真正的才能。”
子爵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帶著麝香手套的手輕輕搭在他肩上,像主人撫摸一隻馴服的獵犬。
歐西諾托能聞到對方身上昂貴的香水味,混合著展廳裡標本散發出的防腐液的氣味。
“而你一直都在浪費它。”子爵的聲音裡帶著遺憾的歎息,但隨即又展露笑顏,“好在我幫你重拾起來。”眼角笑紋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深刻。
歐西諾托緩緩抬頭。他試圖模仿子爵那種遊刃有餘的笑容,但麵部肌肉像是生了鏽的機關,隻能勉強扯出一個扭曲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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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笑容僵硬得可怕,仿佛有人用鐵絲強行固定了他的嘴角。
但子爵很滿意。他大笑著拍打歐西諾托的肩膀,力道大得讓這個瘦削的男人晃了晃。
然後像展示一件得意藏品般,將歐西諾托推向那些戴著銀麵具的貴族們。
“諸位,請允許我介紹——”子爵的聲音在展廳裡回蕩,“我最傑出的作品。”
冬日過去時,積雪融化成肮臟的泥水。曾經迫害歐西諾托的稅務官已經高升為稅務總監——這個職位本就是子爵為他預留的,所謂的替代之說,不過是場精心設計的戲碼。
新任稅務總監滿麵紅光,早將那個卑微的馬夫之子拋諸腦後。
在他盛大的升官宴會上,侍從呈上一個精美的烏木鳥籠。籠中鸚鵡羽毛油亮,見到總監立即開口背誦起《帝國稅法》第一章,聲音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直到有人發現,鸚鵡玻璃珠般的眼睛,竟是用熔化的帝國雄獅徽章鑄成的。
同一天,歐西諾托的農場來了不速之客。
暴雨如注,將訪客們的黑袍浸成更深的黑色。金線刺繡的研究院紋章在閃電中忽明忽暗,為首者遞來的請柬上,紅寶石在雨水中泛著血色的光。
“院長很欣賞您的......藝術。”來人的目光掃過穀倉陰影裡那些形狀怪異的工具,在“藝術”二字上刻意停頓。
皮箱彈簧發出刺耳的聲響,自動彈開的箱蓋露出滿滿一箱紫水晶原礦。
那些未經打磨的晶體在雨中閃爍著妖異的光芒,像無數隻窺探的眼睛。
好多啊,好多紫水晶啊,他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的紫水晶。
可有什麼用呢?
他現在早就不需要了。
女兒被他親手埋進土裡,再也沒有醒來的可能了。
妻子離開了他,再也沒有回來的可能。
父母死在了那個陰暗潮濕的牢獄中,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入夢哭喊著好冷,喊他的名字。
雨水順著歐西諾托的臉頰流淌,分不清是雨是淚。
他想起女兒咽氣時攥住他食指的小手,想起艾琳娜夜半驚醒時描述的羊羔哭聲——那些被他親手製成標本的羊羔。
研究院的人沉默等待著,雨水在他們腳邊彙成小小的漩渦。
終於,這個曾經能用一首民謠治愈難產母羊的男人伸出手,接過了那張鑲寶石的請柬。
他指甲縫裡的藍色羽毛碎屑,在雨水中漸漸暈染開來,如同消散的最後一點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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