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四年三月初一·文華殿中的銅鶴香爐悠悠地吐著青煙，那青煙裹挾著鬆脂特有的香氣，在攤開的《大明會典·朝貢篇》上嫋嫋盤旋，竟似悄然勾勒出一個若有若無的“工”字紋路。朱厚照手持朱筆，筆尖在“賜寶鈔一萬貫”處稍作停頓，而後緩緩劃過潔白的宣紙。這批寶鈔以桑皮紙精心印製，邊緣鈐蓋著“正德通寶”的朱砂印，印泥裡摻入了遼東磁石粉，形成“磁煞紋”能夠乾擾番邦羅盤。
司禮監掌印太監張忠垂手恭立一旁，他袖口的暗紋與東廠腰牌上的“緝事”二字遙遙呼應。正在彙報“南海磁石性柔，遇中原磁粉則亂”這句匠作密語的報告，正隨著他袖中算珠有節奏的聲響，絲絲入耳。
“林瀚卯時便進了船廠，還帶著三箱《工器彙典》。”張忠微微屈指，輕輕叩擊紫宸案，袖中的算珠隨之敲出“離卦”的節奏——這在東廠密語中對應的是“火攻已成”。他接著說道，“東廠番子來報，他昨夜在城西當鋪兌了塊佛郎機懷表，表蓋內側刻著螺旋紋。”
朱厚照聽聞，微微挑眉，指尖不經意地劃過“佛郎機鑄炮鉛錫比”的批注。那公開標注的“三比七”數據，被朱砂醒目地圈注著，而這實則是東廠有意泄露的假情報。“讓王瓊今日就用‘紫雪驗鉛法’去查他私藏的銅料。”朱厚照忽然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就對外宣稱廠衛接到密報，有人通番。”所謂的“密報”，不過是東廠千戶王五偽造的，目的就是試探林瀚對“工器保密”的忠誠度。
廣州碼頭一片繁忙景象。東廠番子“鐵算盤”王五巧妙地混在搬運工之中，他粗布圍裙下的東廠腰牌隨著動作若隱若現。他接過李鐵錘遞來的“永樂通寶”模具碎片——實際上這是神銳銃準星部件，卻故意裝作踉蹌半步，碎片嘩然墜入海中。銅渣泛著鉛光緩緩沉向海底，其鉛錫比為“六比四”，暗處立刻傳來佛郎機間諜忍不住的吸氣聲。
王五輕輕撞了撞身旁同為東廠眼線的人，袖中的算珠刻著《周髀算經》的刻度。他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這些不過是給番邦開蒙用的廢料，真正的好東西……”話未說完，他袖中的算盤突然打出《周易》“乾卦”的節奏，“在太學算生的《九章算術》題解裡呢。”這其實是東廠精心設計的雙重陷阱：算珠節奏暗示“乾卦六爻”對應螺旋紋精度，可實際上每爻都暗藏錯誤參數，就等著誘使番邦一步一步越錯越遠。
泉州港陽光灑在海麵上，波光粼粼。市舶司官員神色嚴肅地展開東廠密令，拿出事先蘸取醋酸溶液預處理過的“紫雪試紙”，小心翼翼地蘸取硫礦。刹那間，試紙瞬間變成深紫色，經檢測鉛含量高達三成七。船長佩德羅望著被拖走的礦砂，滿臉無奈，卻絲毫沒有察覺到碼頭苜蓿袋後的王煥正不動聲色地向暗處的東廠緹騎傳遞“鉛毒查清”的信號。
申時三刻，馬六甲港海風輕拂，帶著一絲鹹澀。佛郎機間諜佩德羅收到一封密信，那封口處的螺旋紋，實際上是東廠特有的“旋風章”。他剝開算珠，隻見苜蓿葉脈上寫著“鉛礦三成換鐵器”的字跡，這出自東廠文書房精心仿冒的苗疆土司筆跡，幾乎可以以假亂真。向導遞給他一塊所謂的“鄭和錨鏈碎片”，實則是山西鐵廠的次品，含鉛四分、氣泡兩成。但東廠番子卻在上麵刻上偽造的“宣德”銘文，每一道刻痕都經過《周易》卦象加密，就是要誤導番邦把這塊廢鐵當成稀世神器。
酉時初刻，奉天殿莊嚴肅穆，氣勢恢宏。朱厚照神色從容地向滿剌加貢使指了指龍江船廠的方向，語氣平和卻又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明年滿刺加城外牆增築，就用朕賜的寶鈔去購磚，摻入三成苜蓿灰，另外購置‘火德丹包’。一旦事急，便可用它禦敵。”這“火德丹包”是由鉛丹混合硫磺製成，遇火即刻燃燒，釋放出劇毒的鉛蒸氣，由東廠火器局特製的投石機負責拋射。而苜蓿灰中的焦煤渣含鉀八分，既能掩蓋毒性，又與鉛丹形成一種奇妙的“火土相克”之局。
林瀚在監工日記中這般寫道：“三月初一，王瓊尚書前來巡廠，以紫草汁驗鉛法查出我私藏銅料。他對我說：‘林大人，您昔年阻撓匠人，今日可知道這‘工’字究竟是何含義？’我唯有連連點頭，汗水早已濕透衣衫。這‘工’字乃是‘攻金之工’的縮寫，其中暗含《考工記》中‘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這四條法則。夜晚，我觀察匠人鍛鐵，那七錘一停的節奏，與《考工記》中‘攻金之工’暗暗契合——七錘下去去除雜質硫，一停之時觀察火候成色，每錘落下的力道都需恰到好處，‘五分震、三分柔’，至此我才深深明白，陛下以算盤為刃、以典籍為甲，所言非虛啊。”
子時初刻，豹房暖閣內暖意融融。東廠千戶王五單膝跪地，雙手呈上林瀚的《監工日記》抄本，說道：“王瓊查私藏銅料，詢問‘工字何義’……”日記中“掌心鉛斑”的細節已被朱砂醒目地圈出，旁邊還批注著東廠的分析：“疑為苦肉計，需驗其袖口是否含磁石粉。”朱厚照靜靜地望著漏刻渾儀，儀盤上的“十二辟卦”刻度與東廠密語係統一一對應，仿佛隱藏著無儘的奧秘。他忽然輕輕一笑，緩緩說道：“傳朕口諭，林瀚督造有功，著令恢複其尚書官職，加太子少保銜，準許他致仕。”他稍作停頓，指尖輕輕敲了敲《考工記》的注疏，接著說道：“就說先帝遺訓有雲‘工者，國之基也’，朕念及他忠誠勤勉，特賜《工器彙典》抄本作為他致仕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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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雪紛紛揚揚地撲打著東廠“緝事廠”的匾額。李鐵錘裹緊避鉛巾，敏銳地察覺到今日鍛鐵的“七錘一停”節奏與往日不同。就在第三錘落下時，遠處隱隱傳來東廠緹騎宣讀聖旨的聲音。林瀚在船廠之中，恭敬地跪地接旨，他那蒼老的麵容上滿是縱橫的老淚，腰間新賜的“工”字玉牌與東廠番子的腰牌在火光的映照下，相互輝映，閃爍著彆樣的光芒。
這一夜，佛郎機人的羅盤在“工”字旗影的籠罩下瘋狂地轉動，仿佛陷入了無儘的混亂。而東廠的“聽牆根”“打事件”密報，如同紛紛揚揚的雪片一般，不斷地飛進豹房——從太學算生的卦象推演，到士紳宅邸的夜訪密談，大明朝的每一絲技術脈動，都在廠衛的嚴密監控之下清晰可感地跳動著。朱厚照手中握著東廠呈送的《佛郎機鑄炮炸膛名錄》，目光停留在“鉛毒入腦，手足抽搐”的病症描述上，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工器彙典》裡的一句話：“夫工器者，國之盾也，非獨禦外，亦以正內。”
東廠燈籠那鮮豔的紅光，映照在他深邃的眼底，恍惚間，宛如爐膛裡熊熊躍動的神火。那些被番邦視作神秘莫測的“龍骨紋”“紫雪術”，終究會在廠衛那如影隨形的陰影裡，逐漸成為大明鍛造未來輝煌的堅實錘砧。而林瀚那看似體麵的致仕，不過是這盤宏大棋局之中，皇權收放自如、巧妙掌控的一枚小小棋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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