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陸璟堯踏進屋內那一刻,清桅的眼眸就不受控製地望了過去。他不長的黑發全被梳向腦後,露出一張皮膚光潔,但輪廓淩厲的臉,濃深的劍眉下,一雙如狼似虎的眸子睥睨眾生般掃視了全場。
在與他視線相撞的光影裡,清桅覺得那人仿若是從她的記憶裡走出來的,仍舊高大、桀驁而又強悍,出現的瞬間就能震懾人心。
她看著陸璟堯一步一步朝她走來,積壓了一晚上的緊張、焦灼、不安,忽然全都消失殆儘,變得平靜無比。可恍然間,她心裡又生出一種錯位的疼痛,就仿佛他們本不該是這種相向而立的位置。
畢竟在過往那麼多時間裡,他們曾以夫妻的身份站在彼此身邊,手挽著手走進一場又一場宴會,向眾人莞爾而笑。
今晚於他而言,清桅既希望他來又希望他彆來。昨晚的話說的很清楚,也很堅決,過去已然過去,她不會因為他的到來就改變心意,也更不希望因她而見證一場無端的殺戮。
她自始至終站在那裡一動未動,但眨眼睛都來得緩慢沉靜,所以她自以為表現的坦蕩而淡定。卻不知在眾人灼灼的目光中,膽怯與慌張泄露無疑,她如擂鼓般的心跳就連一旁的王瑞林都感覺到了震顫,而她整個人更是在他身前微微顫抖著。
比起她的不鎮定,王瑞林倒是冷靜很多,或者說他一直在等待著陸璟堯的出現。他如鷹隼般眸子在他踏進門的那一瞬間就將人鎖在了有來無回的深淵裡。
陸璟堯眼裡無他,隻裝得下一個月白身影,他一瞬不瞬地與她對望著,調出記憶裡最溫柔的神情。
腳步戛然而止,他停在清桅前方兩步之外,沉默地看著她,許久不曾開口說話。
就在眾人疑惑的討論聲漸起時,他緩緩轉頭看向趙明姬,忽然笑了。那笑意未達眼底,像雪原上掠過的刀光。
"這位小姐,怎麼稱呼?"他一雙手背在身後,居高臨下地看著趙明姬。
他明明聲音不高不低,語氣不輕不重,但趙明姬在對他眼神的時,還是嚇得渾身哆嗦,嘴唇微微顫著,“我……我是王瑞林……的……的表嫂。”
她說的斷斷續續,聲音又低,陸璟堯沒聽清,頭微微向舟亭那邊歪了一下。舟亭附耳幾句。
“哦,趙家僅剩的一個女兒,趙明姬趙小姐。”他重複了一下,在‘僅剩’二字停了停,而後眼角彎起小小的弧度,像是客氣地打招呼。
趙明姬徹底被嚇懵了,陸璟堯這幾年在東北的手段都有多凶殘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呢。她眼珠顫動,慌亂地扭頭朝身後的人群某個方向看了一眼。
再回頭時,卻仿佛得了某種力量,眼睛仍然不敢直視陸璟堯,但還是梗著脖子繼續追問道,“這麼重要的事,也不止我一個人想知道,大家都想知道。”
人群裡發出高高低低的讚同,起哄。
“更何況,程小姐如今要與我們王家訂親,是與不是,陸司令澄清一句,也好讓我們大家放心。”趙明姬繼續嚷道。
趙明姬所有或明或暗的動作,他一清二楚,今天這場鴻門宴,完全是針對他的。但在陸璟堯心裡,清桅一直是他的太太,不分從前以後,他根本不想也不屑在這些人麵前證明什麼。他本打算不了了之的心思,卻在她最後這一句裡被挑起了縷縷青煙,怒火將著未著。
他低垂下眸子,再抬眼時看的卻不是趙明姬,而是清桅身旁的王瑞林,須臾,如尖刀一般。
“王少爺在北平時就見過我太太,您覺得程小姐與我太太有幾分相像?”陸璟堯目光挑釁,語氣輕謾,四兩撥千斤的將問題拋給了王瑞林。
王瑞林陡然心尖一跳,說像,清桅如何自處?說不像,趙明姬那撥人明顯不會善罷甘休。
他陰沉地眸光將陸璟堯刺了個對穿,在眾人監視般的目光下,喉結滾了滾,良久,才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不像!”
眾人一片唏噓,有認同的,有反對的,議論聲漸起。
清桅久久懸著心地瞬間落下,緩過一口氣。
陸璟堯卻勾起唇角,笑了,“我也覺得不像,畢竟……”意味深長的語氣讓屋內又瞬間靜了下來。
在眾人期待的眼神中,他緊盯著王瑞林,眉梢輕挑,唇角帶著玩味的笑,壓了壓聲音道,“畢竟我太太昨晚還在我床上哭呢,怎麼會是王少爺的未婚妻?!”
"嘩——"滿座賓客中貴婦們的團扇齊齊掩麵,卻遮不住瞪大的眼睛。老夫人拐杖"哢嚓"砸斷了桌角,而幾個年輕小姐耳根通紅地往人後躲,卻又忍不住偷瞄沈清桅的腰肢——仿佛要驗證那截纖細如何承得住陸璟堯口中的"哭"。
一時間,好像沒有人再在乎程詩宛曾經是不是誰的太太,她們都陷入了更新更刺激的話題討論之中。
沈清桅瞬間崩潰,耳鳴嗡嗡作響,陸璟堯的話像烙鐵燙在脊梁上,燙得她渾身發抖。
昨夜他闖進她閨房,憤怒間將她壓在桌上狠狠吻住的一幕突然從眼前閃過。她渾身火燒火燎一樣難受,像被人當眾剝了衣裳般被羞辱,她憤怒又委屈極了。可她不是‘他太太’,她不能表露出分毫,隻是抬眼看著陸璟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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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看著,薄透的眼眶裡漸漸冒起水霧。
陸璟堯感受她的目光,幾乎是在視線落入她眼底的瞬間就後悔了,後悔剛剛一時衝動的口不擇言。
他從進門就被王瑞林親密地摟著清桅的一幕刺紅了眼,恨不得一槍斃了他,他壓著滿腔怒火,卻還要被一屋子人連連逼問、句句審判。他哪裡忍得了,在掃向王瑞林的那一眼時,就被憤怒燒得隻要報複他,羞辱他!
可他卻忽略了一旁的清桅……他被氣昏了頭!
他滿腔的怒火被清桅眼中那抹破碎的水光驟然澆熄,陰沉的麵容瞬間凝固。一股荒謬的自嘲湧上心頭,耳邊驀地響起昨夜大哥的訓斥:
"你太衝動了!怎麼能這個時候跑去見她!"大哥惱怒又心疼,"一個平日殺伐決斷的司令將軍,怎麼一碰上清桅的事就理智全無,活像個癡兒!你若再這般莽撞,她何時才能回到你身邊?"
此刻望著清桅慘白的臉色,他心頭猛地一沉——那個"何時",怕是此生都等不到了。
他望著清桅,心猛地直往下墜,他知道這個‘多久’變得更加遙遠,遠到幾乎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王瑞林感覺懷中人的僵硬,顫抖,他突然拔出槍,寒光映著猩紅的眼:"陸璟堯——"聲音輕得像毒蛇吐信,"你找死。"
"夠了。"
一道蒼老卻渾厚的聲音從主座傳來。王崇山拄著蟠龍杖緩緩起身,銀須下的嘴角甚至還噙著笑,可那雙鷹目掃過之處,連燭火都凝滯了一瞬。
"陸司令遠道而來,是我王家的貴客。"他踱步到三人之間,蟠龍杖"咚"地杵在青磚上,笑臉相迎陸璟堯,聲音卻命令道,"瑞林,收槍。"
王瑞林額角青筋暴起,卻在父親冷肅的目光中緩緩收槍入鞘——隻是拇指仍死死抵著槍柄,隨時準備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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