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豐二年,春末夏初武昌城下寶慶碼頭,江水湍急,濁浪拍岸。
何開侖站在船頭,粗布短褂被江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五十出頭,古銅色的臉龐上橫亙著一條刀疤,那是三年前與徽幫爭奪碼頭時留下的。
身後,二十幾條毛板船排開陣勢,每條船上都站著十幾個精壯漢子,手持魚叉、船槳、砍刀,眼神凶狠如狼。
"何幫主,前麵就是咱們被占的碼頭了。",二當家趙鐵柱低聲道,缺了兩根手指的右手緊握著一柄魚叉。
何開侖眯起眼睛,遠處碼頭上人影晃動,隱約可見青布包頭——那是徽幫的標誌。
一個月前,趁寶慶幫主力運送湘軍物資北上,徽幫勾結當地衙役,強占了這片經營多年的地盤。
"兄弟們,"何開侖聲音不高,卻讓每條船上的漢子都聽得清楚,",今日不隻要奪回碼頭,更要讓徽幫記住,寶古佬的血不是白流的!"
"殺!"幾十條粗獷的喉嚨同時爆發出怒吼,驚起岸邊蘆葦叢中的水鳥。
船隊如離弦之箭衝向碼頭,徽幫顯然早有準備,碼頭上頓時箭如雨下。
一支箭擦過何開侖臉頰,帶出一道血痕,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鐵柱,帶人從左邊上!"何開侖大喝一聲,自己則縱身一躍,率先跳上碼頭。
他手中兩把短刀舞得密不透風,轉眼間就放倒三個徽幫打手。
趙鐵柱領著十餘人從側翼突入,魚叉專取下三路,慘叫聲此起彼伏。
寶慶幫的漢子們個個如猛虎下山,他們從小在資江的急流中練就一身本事,此刻在陸地上也絲毫不減凶悍。
徽幫頭目汪四海見勢不妙,吹響哨子,從倉庫後又衝出二十多人,個個手持鐵尺、鐵鏈,為首的甚至握著一把火銃。
"何開侖!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汪四海獰笑著舉起火銃。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瘦小的身影從何開侖身後竄出,是幫裡年紀最小的"水猴子"。
他一個魚躍撲向汪四海,火銃"砰"地一聲巨響,鉛彈擦著何開侖耳邊飛過。
何開侖抓住機會,一個箭步上前,短刀直取汪四海咽喉。
汪四海倉促間用火銃格擋,卻被何開侖一腳踹中膝蓋,跪倒在地。
"饒...饒命..."汪四海麵如土色。
何開侖的刀尖抵在他喉頭,冷冷道:"回去告訴你們幫主,寶慶碼頭一寸土都不會讓給徽幫。再有下次,我何開侖親自去漢口取他項上人頭!"
汪四海連滾帶爬地逃走了,徽幫眾人見狀紛紛丟下武器逃竄,不到半個時辰,碼頭重新插上了寶慶幫的藍底白字旗。
"清點傷亡。"何開侖收起短刀,臉上的血已經凝固。
"死了兩個兄弟,傷了七個。"趙鐵柱聲音沉重,"水猴子肩膀中彈,但性命無礙。"
何開侖點點頭,走到碼頭邊,望著滾滾長江,每次爭鬥都會死人,這就是碼頭上的規矩。
他十六歲隨父親從寶慶府出來闖蕩,二十歲接掌幫主之位,十年來見慣了生死。
"幫主,有情況!"了望的兄弟突然大喊。
何開侖轉身,隻見一隊官船正朝碼頭駛來,船頭旗幟上赫然是太平軍的黃旗。
"太平軍?他們不是在廣西嗎?"趙鐵柱臉色大變。
何開侖眯起眼睛:"看來傳言不假,太平軍真要北上。",他迅速下令,"傷員先撤,其餘人戒備,但不要輕舉妄動。"
官船靠岸,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將領在親兵簇擁下走上碼頭。他穿著黃色戰袍,麵容俊朗卻透著威嚴。
"在下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將領拱手道,聲音清朗,"敢問哪位是寶慶幫何幫主?"
何開侖上前一步:"正是在下。不知翼王駕臨有何貴乾?"
石達開微微一笑:"久聞寶慶幫英勇善戰,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方才目睹貴幫奪回碼頭之戰,令人欽佩。"
"翼王過獎了。"何開侖不卑不亢,"我們跑船的粗人,不過是求口飯吃。"
石達開環顧四周,突然壓低聲音:"何幫主,清廷腐敗,民不聊生。我太平天國奉天討胡,誌在救民水火。以寶慶幫之勇,若加入我軍,何愁不封侯拜將?"
碼頭上頓時一片寂靜,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何開侖身上。
何開侖沉默片刻,忽然哈哈大笑:"翼王好意心領了。但我們寶古佬世代在資江、洞庭討生活,不懂什麼天下大事。幫中兄弟都是粗人,隻認得船和碼頭。"
石達開臉色微沉:"何幫主可要想清楚了。太平軍即將北上武昌,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翼王這是在威脅我?"何開侖眼神陡然銳利,"寶慶幫立幫六十年,從不受人脅迫。太平軍要走水路,我們自然按規矩收取船費。若要強來..."他拍了拍腰間短刀,"寶古佬的刀也不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