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曾左交惡_花屋湘軍傳奇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5章 曾左交惡(2 / 2)

一旁的劉連捷強撐著發軟的雙腿,連滾帶爬地湊上前,啞聲道:“大帥!快……快更衣!接旨……要緊啊!”

在劉連捷和幾個心腹手忙腳亂的攙扶下,曾國荃如同提線木偶般被套上了那身象征著功勳的九蟒五爪蟒袍。

金線繡製的蟒紋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猙獰,卻再也無法帶給他絲毫的威儀與底氣,反倒像一副沉重的枷鎖。

傳旨太監尖利而平板的聲音,在前廳回蕩,每一個字都像冰錐,刺入曾國荃的耳膜:

“……谘爾曾國荃,攻拔江寧,剿除巨憝,功在社稷,朝廷原深嘉慰……然偽幼逆洪福瑱,實乃元凶遺孽,竟於城破之際乘隙脫逃,流竄湖廣,遺禍地方!爾身為主帥,疏於防範,責無旁貸!更聞有虛報戰果、混淆視聽之嫌……左宗棠所奏各節,著爾據實明白回奏,不得再有絲毫隱飾!……姑念前功,暫免嚴議。然江寧善後,著毋庸爾再行插手!所部湘勇,著即妥為裁撤、安置,勿滋事端!欽此!”

“偽幼逆脫逃……疏於防範……虛報戰果……左宗棠所奏……毋庸再行插手……著即裁撤……”

聖旨裡的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曾國荃的臉上、心上。

他僵硬地跪在地上,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地磚,指甲深深摳進磚縫裡。

裁撤!朝廷明旨裁撤他的湘軍!將他徹底排除在江寧善後之外!

這無異於當眾剝掉了他剛剛披上、尚未來得及焐熱的功臣外衣,將他打回原形,甚至比從前更加不堪!

左宗棠!又是左宗棠!他那道奏疏,竟真的化作了一道勒緊他脖頸的絞索!

“臣……曾國荃……領旨……謝恩……”他艱難地、一字一頓地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

傳旨太監麵無表情地合上聖旨,眼神掃過曾國荃灰敗的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轉身離去,留下滿堂死寂。

聖旨的墨跡未乾,江寧城內外的氣氛已然劇變。

那股因破城和劫掠聖庫而鼓噪起的、盲目的狂熱,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迅速癟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的、山雨欲來的惶恐和猜忌。

無形的裂痕,以驚人的速度在湘軍這座龐大的山頭內部蔓延、加深。

“聽說了嗎?九帥……被申飭了!聖旨都下來了!”

“何止申飭!聖庫的事……怕是捂不住了!左製台那邊捅上去的!”

“左製台?他坐鎮蘇杭,怎知江寧的事?莫非……”

“噓!小聲點!你沒見這幾天,營裡那些操著湘陰口音、跟過左大帥的老兄弟,眼神都不對勁了?聽說左帥在蘇杭的密探早就……”

“九帥要裁軍了!咱們……咱們這些跟著九帥死戰江寧的,到頭來算什麼?”

“聽說左製台那邊……在閩浙廣東,正缺人手剿長毛餘孽呢……從蘇杭過去也近……”

竊竊私語如同瘟疫,在營房間、在城垣下、在每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滋生、傳播。昔日同袍之間,眼神碰撞時,少了幾分同生共死的熱切,多了幾分疏離與審視。

一些資曆較老、籍貫湘陰或與左宗棠舊部有千絲萬縷聯係的軍官,開始有意無意地避開曾國荃嫡係人馬聚集的區域。

數日後,一封蓋著閩浙總督關防大印的公文,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更大的漣漪。

公文措辭堂皇,以“奉旨清剿閩粵殘匪,廓清海疆”為名,明令征召“湘中敢戰精銳之士,隨軍南下,為國效力”,並承諾“功成之日,定當從優議敘,絕不埋沒忠勇”。

這無異於公開豎起了一麵招兵買馬的大旗,其矛頭所指,不言自明。

公文正是從蘇杭前線大營發出。

收到這封公文的當夜,曾國荃行轅的書房內燈火通明,卻彌漫著比外麵更深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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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枯坐在書案後,案頭堆著幾封兄長曾國藩從安慶輾轉送來的親筆信。

信中的字跡依舊沉穩,卻字字沉重,透著深深的疲憊與無奈:

“……季高左宗棠字)此舉,雖苛酷不念舊誼,然其據實陳奏,亦在情理之中。幼逆脫逃,確為兄疏失,授人以柄……聖意已明,裁撤在所難免。當此之際,宜忍痛斷腕,速裁驕兵,妥善安置,勿令生變,方為上策。萬不可意氣用事,再生枝節,致有負朝廷保全之意……至於左部招攬湘勇南下,此亦朝廷製衡之策,無可奈何。吾弟當以大局為重,忍一時之忿……”

“忍痛斷腕……無可奈何……以大局為重……”曾國荃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信紙上兄長那熟悉的字跡,指尖冰涼。

兄長的勸誡如同冰冷的枷鎖,將他最後一點不甘的反抗意誌也牢牢鎖死。

大局?朝廷的大局,就是將他們曾家兄弟,連同他們一手拉扯起來的湘軍,當作可以隨意揉捏、用完即棄的棋子!

而左宗棠,則成了朝廷手中那把最鋒利的、用來切割他們的快刀!

他猛地閉上眼,仿佛要將那蝕骨的恨意與屈辱強行壓下。

再睜開時,眼中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片死寂的灰敗。

他提起筆,蘸飽了墨,手腕卻沉重得如同灌了鉛。筆鋒懸在空白的公文箋上,微微顫抖,久久落不下去。

最終,那飽蘸墨汁的筆尖,還是帶著千鈞之力,重重落下,寫下了那行注定要被湘軍子弟唾罵的字:

“……著令各營,即日起,除酌留老弱看守營盤、轉運輜重外,凡屬本部湘勇,無論官弁兵丁,一律……就地……遣散!……每人……酌發……恩餉……紋銀五兩……口糧半月……限十日內……離營歸籍……不得……遷延逗留……滋擾地方……違者……軍法從事!”

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剜他自己的心頭肉。寫罷,他頹然擲筆,墨點濺汙了紙箋,如同他此刻汙濁不堪的心境。

命令下達,如同巨石投入本已漣漪陣陣的水麵,瞬間激起了滔天巨浪。

絕望的哭嚎、憤怒的咒罵、失控的騷動,在昔日戰功赫赫的湘軍大營裡此起彼伏。

“五兩銀子!五兩銀子就打發了?!老子從廣西打到江寧,砍了多少長毛的腦袋?身上挨了多少刀槍?!就值這五兩賣命錢?!”

“九帥!九帥!你不能這樣啊!兄弟們跟著你出生入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狗日的朝廷!過河拆橋!卸磨殺驢!老子不服!”

“走!去閩浙!左製台在招兵!從蘇杭過去快得很!去那邊,總好過回家餓死!”

騷動如同野火,迅速蔓延。

曾國荃行轅附近,很快便聚集了黑壓壓一片被裁撤的湘勇。

他們衣衫襤褸,大多帶著傷,眼中燃燒著被拋棄的怒火和絕望的瘋狂。

有人捶胸頓足,嚎啕大哭;有人指著行轅大門,跳腳怒罵;更有失去理智的,開始推搡守門的衛兵,試圖衝擊轅門。

“滾開!我們要見大帥!”

“給條活路!不然老子們就……”

“反了!反了算了!”

守門的親兵臉色煞白,死死頂住轅門,刀槍已然出鞘,寒光閃閃,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火藥味,一觸即發。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轅門內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曾國荃在數十名精銳親兵的簇擁下,麵無表情地走了出來。

他依舊穿著那身蟒袍,身形卻仿佛佝僂了幾分,眼窩深陷,數日間竟似蒼老了十歲。

他沒有看那些群情激憤的士卒,目光空洞地投向轅門外混亂的人群,投向更遠處江寧城殘破的輪廓。

他緩緩抬起手。身後的親兵統領立刻會意,舉起一麵猩紅的令旗,猛地揮下!

“嘩啦啦——!”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機械摩擦聲響起。行轅兩側的高牆上、

轅門後的陰影裡,瞬間探出了數十具閃爍著寒光的強弩!

冰冷的弩箭,如同毒蛇的信子,齊刷刷地對準了轅門外躁動的人群。

弓弦緊繃的“吱嘎”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喧鬨聲戛然而止。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狂怒的人群瞬間被這森然的殺氣凍結了。

那些跳腳怒罵的、試圖衝擊的,全都僵在了原地,驚恐地看著牆頭那一片閃著死亡幽光的弩箭。

曾國荃的目光,這才緩緩掃過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寫滿驚懼和絕望的臉。

他的聲音沙啞、乾澀,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決絕:

“兄弟一場……好聚好散。”

“餉銀,就這麼多。活路,各自去尋。”

“十日內,離營。”

“逾時……猶在此地聚眾喧嘩、圖謀不軌者……”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殺無赦!”

最後三個字,如同三記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被裁湘勇的心上。

絕望的死寂籠罩了轅門內外。

人群如同被無形的鞭子驅趕,開始無聲地、緩慢地後退、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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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失魂落魄地癱倒在地,有人捂著臉發出壓抑的嗚咽,更多的人,眼神空洞地望向東南方——那是蘇杭及更南方的閩浙方向。

數日後,秦淮河碼頭。渾濁的河水拍打著朽爛的木樁,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深秋的寒風卷過河麵,帶著刺骨的濕冷,吹得殘破的船帆獵獵作響。

碼頭附近,人喊馬嘶,一片混亂的繁忙。

無數被裁撤的湘勇,背著簡陋的行囊,拖家帶口,如同逃難般湧向停泊在岸邊的大小船隻。

他們臉上刻滿了離鄉背井的茫然和對未來的恐懼,與那些正在登船、神情中帶著一絲新希望、準備先往蘇杭集結,再投奔閩浙左軍的同袍,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咒罵聲、哭喊聲、船老大的吆喝聲混雜在一起,奏響了一曲湘軍分裂的淒涼挽歌。

與此同時,在杭州城另一側空曠的校場上,氣氛卻截然不同。

一麵嶄新的、繡著巨大“左”字的猩紅帥旗,在肅殺的秋風中高高飄揚,獵獵作響。

旗下,盔甲鮮明、刀槍閃亮的左係湘軍精銳,排成整齊森嚴的方陣。

士兵們挺直腰板,眼神銳利,望著點將台上那個清瘦挺拔的身影。

他們正是從蘇杭前線奉命抽調而來收部分投奔者並準備南下的左軍核心。

左宗棠一身一品麒麟補服,外罩玄色大氅,立於高台之上。

他麵容清臒,目光如電,掃視著台下肅立的數千健兒。

江風吹拂著他花白的胡須,更添幾分威嚴。

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沉穩,透過凜冽的寒風,清晰地送入每一個士兵的耳中:

“……天京雖破,餘燼未熄!閩浙粵海,殘匪流毒,勾結外寇,禍亂海疆!此乃朝廷心腹之患,亦是我等軍人未竟之責!今奉皇命,提勁旅南下,犁庭掃穴,務求一鼓蕩平,永絕後患!”

他的右手猛地向前一揮,指向遙遠的南方,動作乾脆利落,帶著斬釘截鐵的決斷:

“三軍聽令!開拔!”

“開拔——!”傳令官雄渾的吼聲撕裂長空。

雄渾的戰鼓聲“咚咚咚”地擂響,如同沉雷滾過大地。尖銳的號角聲衝天而起,撕裂了江寧城上空凝滯的空氣。

龐大的隊伍如同一條蘇醒的鋼鐵巨龍,開始緩緩移動。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甲胄兵器的鏗鏘碰撞聲,彙成一股無堅不摧的洪流,踏起漫天征塵,堅定地向著東南方向閩浙方向),滾滾而去。

那麵巨大的“左”字帥旗,在隊伍最前方獵獵招展,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刺破了深秋的灰暗。

幾乎在同一時刻,在江寧城西北角,靠近儀鳳門的一段殘破城垣上。

曾國荃獨自一人,如同石雕般佇立在獵獵的秋風裡。

他沒有穿那身顯赫的蟒袍,隻裹了一件半舊的青布棉袍,身影顯得格外孤寂蕭索。

深秋的寒風卷起他散亂的鬢發,灌入衣領,帶來刺骨的寒意。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東南方向。那裡,煙塵蔽天,正是左宗棠大軍開拔的方向。

那麵高揚的“左”字帥旗,在滾滾煙塵中若隱若現,像一根燒紅的針,深深刺痛著他的眼睛,更刺痛著他那顆被憤恨、屈辱和不甘反複啃噬的心。

城垣之下,昔日旌旗招展、營帳連綿的湘軍大營,如今已是一片破敗的廢墟。

營帳大多被拆走或焚毀,隻留下遍地狼藉的垃圾、燒黑的灶坑、丟棄的破鞋爛襪。

曾經喧鬨震天的校場,此刻空空蕩蕩,隻有幾隻無主的瘦狗在焦黑的土地上低頭嗅著,尋找殘羹冷炙。

空曠的地麵上,唯餘兩截斷裂的、焦黑的旗杆,突兀地矗立在荒煙蔓草之中。

那是湘軍大纛的殘骸,曾經象征著無上榮耀與力量的核心,如今隻剩下這淒涼的斷樁。

寒風掠過城頭,穿過那兩截斷裂旗杆的空隙,發出陣陣嗚咽般的尖嘯。

那聲音,時而低沉如泣,時而高亢如嚎,在這座剛剛經曆了血與火、如今又籠罩在分裂與離散陰影下的古城上空盤旋、回蕩,久久不息。

仿佛無數戰死者的魂靈在風中哭訴,又像是這支曾經威震天下的湘軍,在它走向分裂與消亡的最後時刻,所發出的、一聲悠長而悲愴的歎息。

曾國荃僵硬地站在嗚咽的風中,一動不動。

直到東南方的煙塵徹底消失在灰蒙蒙的地平線儘頭,直到那麵刺目的帥旗再也看不見一絲痕跡。

他依舊站著,像一尊失去了靈魂的泥塑。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動作僵硬,仿佛每一個關節都已鏽死。他不再看那片象征著他權力崩塌的營地廢墟,不再看那兩截嗚咽的斷杆。

深秋冰冷的夕陽,將他孤長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布滿彈孔和血汙的城磚上,拉得老長,一直延伸到城牆下那片更深的、被硝煙熏黑的斷壁殘垣之中,最終被那片巨大的陰影無聲地吞噬、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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