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利器在手_花屋湘軍傳奇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40章 利器在手(2 / 2)

炮身旁邊,站著臉色緊繃的沈文忠和陳三更。沈文忠手裡緊緊攥著一把長長的卡尺和一本記錄簿,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陳三更則抱著他從不離身的舊帆布工具袋,布滿老繭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袋角,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炮尾,那眼神複雜得難以言喻——有對老夥計的不舍,有對新改動的疑慮,更深處,還藏著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被逼到牆角的無奈。

就在剛才,當著左帥派來的監造官和製造局管事的麵,在無數工匠或期待或懷疑的目光注視下,沈文忠幾乎是強行說服或者說壓服)了眾人,將他依據德國圖紙計算、並指揮工匠在陳三更手工打磨好的炮管內,用那台時好時壞的鏜床,硬生生鏜刻出的新式螺旋膛線方案,付諸了實踐。陳三更激烈地反對過,甚至想用他那條瘸腿去擋開操作機床的年輕工匠,但終究被沈文忠一句“左帥等著利器殺賊”給死死頂了回來。此刻,炮已裝填完畢,隻待驗證。

“準備試射!”監造官的聲音乾澀,打破了沉寂。他舉起手中的紅色令旗。

裝填手動作麻利卻帶著緊張,將一份定裝藥包和一個沉重的實心鑄鐵炮彈依次填入炮口,用長長的推杆壓實。

炮長眯起一隻眼,仔細調整著炮口的角度,瞄準遠處土牆上一個用石灰畫出的醒目白圈。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空氣凝固了,隻剩下寒風掠過枯草的細微聲響。

“放!”

令旗猛地揮下。

炮長狠狠拉動了炮尾的拉火繩!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猛然炸開!仿佛平地驚雷,巨大的聲浪和氣浪瞬間席卷了整個靶場。

炮口噴出的火焰足有丈許長,濃烈的白煙裹挾著灼熱的氣流翻滾升騰,瞬間將炮身和周圍的幾個人影吞沒。

腳下的土地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靠近炮尾的幾盞燈籠被震得粉碎。

陳三更在巨響傳來的瞬間,幾乎是本能地撲倒在地,用身體護住了頭臉,耳朵裡隻剩下尖銳的嗡鳴。

他心臟狂跳,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深恐這強行改動的炮管承受不住壓力,在他眼前炸開。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鋼鐵扭曲崩裂、碎片橫飛的慘烈景象。

濃煙緩緩散去。

炮身依舊穩穩地立在原地!黝黑的鑄鐵炮管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炮口處,一縷淡淡的青煙嫋嫋升起。

炮尾處用於泄壓的泥塞完好無損。

“炮沒炸!”不知是誰先喊了出來,聲音裡充滿了劫後餘生的狂喜。

沈文忠第一個從地上跳起來,顧不得拍打身上的塵土,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親兵,衝到炮管旁。

他顧不上燙手,急切地用手去摸炮尾和炮身連接處,又俯下身,仔細查看炮口。除了被熏黑,沒有一絲裂紋!

他猛地抬起頭,金絲眼鏡後的眼睛裡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激動得嘴唇都在哆嗦:“成了!炮身強度……通過了!”

“報靶!快報靶!”監造官的聲音也因激動而變了調。

遠處,兩個騎馬的觀測兵早已揚鞭催馬,如離弦之箭般衝向靶標所在的土牆。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隨著那兩個在曠野上疾馳的小黑點,心再一次懸了起來。射程和精度,才是膛線存在的真正意義!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每一息都無比漫長。

終於,一騎快馬率先奔回。馬上的觀測兵滿臉通紅,氣喘籲籲,聲音因極度的興奮而走了調,嘶喊著報告:

“稟大人!炮彈正中靶心!正中靶心白圈!距離……距離三百五十步!比老炮遠了足足一百步有餘!”

“三百五十步?!”

“老天爺!一百步?!”

“真的打中了?!”

短暫的死寂之後,靶場上猛地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工匠們、士兵們激動地擁抱、跳躍、揮舞著手中的帽子工具,巨大的聲浪幾乎要將靶場掀翻!

一百步的射程提升,在冷熱兵器交替的戰場上,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更安全的距離,意味著更精準的打擊,意味著可以率先將死亡傾瀉到敵人的頭頂!

沈文忠緊繃的臉終於鬆弛下來,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他下意識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指尖卻觸到一片冰涼的汗濕。他轉過身,目光穿過歡呼的人群,去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陳三更依舊站在原地,沒有歡呼,沒有雀躍。

他慢慢地、有些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那條瘸腿似乎比平時更僵硬了些。

他布滿溝壑的臉上沾滿了塵土,表情卻是一片近乎空白的茫然。

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那門兀自散發著硝煙氣息的劈山炮,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相伴半生的老夥計。

三百五十步……正中靶心……他粗糙的手指在冰冷的炮管上無意識地滑動著,指尖清晰地感受到那鏜床切削出的、均勻而陌生的螺旋凹槽的觸感。

他猛地縮回了手,像是被燙了一下。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在他胸腔裡翻湧——是震驚,是難以置信,是技藝被超越的失落,更有一種深切的、對於自己篤信了一輩子的東西被無情打破的茫然。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發出一聲模糊的、意義不明的咕噥。

他默默地彎下腰,撿起掉落在塵土裡的舊帆布工具袋,拍了拍上麵的灰,然後拖著那條僵硬的腿,一步一步,沉默地離開了喧囂的靶場,背影在慘淡的冬日陽光下,顯得格外佝僂而孤寂。

那震天的歡呼聲,似乎與他隔著一層厚厚的、無形的牆。

光緒二年,夏。肅州城外,嘉峪關下。

黃沙莽莽,戈壁無垠。熾烈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而下,將大地烤得滾燙,空氣在熱浪中扭曲變形。

一支龐大得望不見儘頭的隊伍,正如同一條沉默而堅韌的鋼鐵洪流,緩緩地、卻無可阻擋地向西湧動。

戰馬的鐵蹄踏起蔽日的煙塵,士兵們扛著上了刺刀的洋槍,背著沉重的行囊,黧黑的臉龐上刻滿了風霜與征塵,眼神卻如同淬火的刀鋒,銳利而堅定。

車輪轔轔,滿載著糧草、彈藥、帳篷的輜重大車綿延不絕,發出沉重而單調的呻吟。

一麵巨大的、紅底金字的“左”字帥旗,在隊伍最前方獵獵招展,如同指引方向的燈塔。

旗下,須發皆白、麵容清臒卻目光如電的左宗棠,身著一件半舊的青布棉袍,並未騎馬,而是端坐在一乘由四名親兵抬著的素色肩輿之上。

他的腰背挺得筆直,如同千百年風吹雨打依然屹立不倒的胡楊。

他的視線越過洶湧的人潮,越過蒼涼的關隘,投向西北那片被阿古柏竊據的廣袤疆土,深邃的目光中,燃燒著收複山河的熊熊烈焰。

在帥旗之後不遠,一支由數百峰健壯駱駝組成的特殊駝隊,格外引人注目。

這些駱駝體格雄健,步伐沉穩,背上馱負的並非尋常的糧袋或木箱,而是一個個用厚實油布緊緊包裹、捆紮得異常嚴密的巨大包裹。

包裹的形狀棱角分明,異常沉重,壓得駱駝寬厚的脊背微微下沉。

駝隊四周,是趙之謙親自率領的精銳親兵營,他們刀出鞘,弓上弦,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如臨大敵,將駝隊護衛得如同鐵桶一般。

趙之謙騎在一匹棗紅馬上,走在駝隊的最前麵。

他比數月前更加消瘦,顴骨高聳,眼窩深陷,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寒夜裡的星辰,裡麵跳動著一種近乎狂熱的火焰。

他偶爾回頭看一眼那些沉默的駝峰,油布包裹下,是沈文忠依據德國秘方、在蘭州製造局最深處那個隔絕火源的小工棚裡,帶著一群簽了生死狀的工匠,以命相搏才試製出來的第一批硝化棉炸藥!

這些威力遠超傳統黑火藥的死神之吻,是左帥手中準備轟塌阿古柏堅城壁壘的真正“利器”!

隊伍中段,靠近一門門被騾馬拖曳著的嶄新劈山炮的位置,陳三更佝僂著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他的瘸腿在滾燙的沙地上跋涉,顯得格外吃力。

他粗糙的手,下意識地、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身邊一門炮那冰冷光滑的炮身,指尖在那均勻的螺旋膛線上反複摩挲。

自從靶場試射之後,這種近乎病態的動作就成了他的習慣。

三百五十步的射程,那精準命中靶心的景象,如同夢魘,又似神跡,日夜縈繞在他心頭。

老祖宗傳下來的眼力、手勁、心氣兒……在那些冰冷精確的線條和數字麵前,竟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渾濁的眼中,交織著困惑、不甘,還有一種被時代洪流狠狠拋下的、難以言喻的落寞。

他抬起頭,茫然地望著前方如潮水般湧動的軍隊,望著那杆高高飄揚的“左”字帥旗,又低頭看看自己布滿老繭的手,最終隻是深深地歎了口氣,那歎息很快被淹沒在行軍的巨大聲浪裡。

就在這時,一陣壓抑不住的騷動如同漣漪般在隊伍中迅速擴散開來。

“看!快看帥爺後麵!”

“那……那是什麼?!”

“棺……棺材?!”

驚呼聲此起彼伏。無數道目光驚愕地投向帥旗之後,左宗棠所乘肩輿的側後方。

隻見四名身材格外魁梧的力士,赤裸著筋肉虯結的上身,古銅色的皮膚在烈日下閃爍著油光。

他們肩扛手抬,正穩穩地運送著一口巨大的木棺材!

那棺材由整段粗壯的上好楠木刳成,木質紋理清晰可見,在刺目的陽光下很晃眼,散發著一種原始而沉重的死亡氣息。

它沒有任何雕飾,粗糲、素樸,卻透著一股撼人心魄的決絕與悲壯。

“輿櫬出關!”一個老兵失聲喊出了這個古老而慘烈的詞,聲音裡充滿了震驚和敬畏。

“抬棺出征!左帥這是……這是不給自己留後路啊!”

“誓與新疆共存亡!”

低沉的議論聲在士兵中迅速蔓延,最初的驚愕很快被一種更加強烈、近乎沸騰的情緒所取代——那是震撼,是悲憤,是血脈賁張的豪情,是誓死追隨的決絕!

無數雙眼睛瞬間變得赤紅,胸膛劇烈起伏。不知是誰先吼了出來:

“收複新疆!誓死追隨左大帥!”

“驅逐阿古柏!還我河山!”

吼聲起初零散,旋即如同燎原的烈火,迅速連成一片,最終彙聚成一股撼天動地的洪流,衝破了戈壁的沉寂,直上雲霄:

“驅逐阿古柏!還我河山!”

“誓死追隨左大帥!”

聲浪滾滾,如同驚雷在曠野上炸響,壓過了風聲,壓過了馬蹄聲,壓過了一切!

士兵們奮力揮舞著手中的武器,臉上的疲憊被一種近乎神聖的狂熱所取代。

那口刺眼的楠木棺材,不再是死亡的象征,而是化作了最嘹亮的戰鼓,最鋒利的號角,將數萬大軍的戰意和血氣徹底點燃!

左宗棠端坐在肩輿之上,仿佛沒有聽見身後那山呼海嘯般的呐喊。

他依舊挺直著脊梁,深邃的目光穿越嘉峪關古老的城樓,堅定地投向西方那風沙彌漫、戰雲密布的天山大地。

陽光落在他清臒而剛毅的側臉上,落在那口沉默的木棺上,將這一幕定格成一幅悲壯而永恒的出征圖。

陳三更停下了摩挲炮管的手,佝僂的背脊在震天的呐喊聲中,似乎也努力地挺直了一分。

他望著那口木棺,望著前方肩輿上那不動如山的身影,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沉默而堅固的炮陣,以及趙之謙那支護衛森嚴、馱著死亡包裹的駝隊。

他那雙被歲月和風沙磨礪得渾濁不堪的眼睛裡,種種複雜的情緒——困惑、落寞、震驚——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地動蕩、翻湧,最終,在士兵們那同仇敵愾、氣吞山河的怒吼聲中,漸漸沉澱,化為一種近乎凝固的、深沉的決然。

他不再歎息,隻是用儘全身力氣,握緊了滿是老繭的拳頭,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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