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靜嫻提著羊角燈邁進地牢時,青磚牆上的黴斑正吸飽了春寒。她望著鐵欄後那三個裹著臟汙緞麵的身影——前河道總督張秉義、戶部郎中李毓秀、工部主事王德全——突然想起解剖台前那些被蛀空內臟的屍體。
"殿下要教奴才算學?"張秉義的笑聲扯動鐐銬,驚起牆縫裡幾隻灰鼠,"臣等可是用《九章算術》貪了三十萬兩河工銀子的。"
石靜嫻將宣紙鋪在潮濕的石案上,墨跡立刻暈成蝌蚪狀。她蘸著茶水畫出黃河故道圖:"張大人可知,漢元帝時賈讓治河三策,上策放河使北,中策多穿漕渠,下策繕完故堤——為何千年過去,諸公還在用下策?"
"自然是為..."李毓秀剛開口便咬住舌頭。
"為讓每一段堤壩都能拆三次,修五回。"石靜嫻指尖劃過茶漬繪就的河道,"就像王大人在兗州府的"土方賬",明明用《四元玉鑒》裡的垛積術就能算清的夯土量,偏要拆成七份呈報。"
王德全突然撲到鐵欄前,眼珠幾乎瞪出眼眶:"殿下怎知《四元玉鑒》?那朱世傑的手稿早被劉瑾燒......"
"燒不儘。"石靜嫻從袖中掏出一卷泛黃書冊,封皮赫然寫著《河防芻議》,"弘治年間河道總督白昂用天元術重測河床,發現每丈淤泥下必有三尺流沙——諸公卻在奏折裡寫成"淤泥鬆軟易塌"。"
地牢突然靜得能聽見墨汁滴落的聲音。張秉義盯著那卷書,喉結滾動如吞了秤砣:"這是白總河的手劄?"
"不止。"石靜嫻翻開書頁,露出密密麻麻的朱批,"還有潘季馴用"束水攻沙"法時算過的汴渠坡度,陳潢用勾股重測的淮安閘口——"她突然將書卷砸在石案上,"全被你們用《九章算術》改成了四平八穩的整數!"
李毓秀突然怪笑起來:"殿下是要用算經定臣等的罪?可惜《大清律》裡沒有"數罪"這一條。"
"但黃河有。"石靜嫻蘸著新磨的墨,在宣紙上畫出層層疊疊的波浪線,"康熙二十三年,宿遷段堤高五丈二尺,去年卻變成四丈九尺——王大人說是雨水衝刷?"
她突然執筆疾書,茶漬河道旁浮現密密麻麻的三角標記:"若按《測圓海鏡》測算,每降一寸雨,堤岸該蝕三厘七毫。去年蘇北降雨六十四場,統共該蝕二尺一寸——"筆鋒猛地頓住,"可實際少了三尺三寸!"
地牢裡響起鐵鏈撞擊聲。王德全癱坐在草堆上,手指深深掐進大腿:"剩下的...剩下的二尺二寸..."
"變成了王大人在揚州的彆院。"石靜嫻從懷中掏出一疊地契,"七進宅子用的青磚,和宿遷堤壩用的是同一窯廠。"
張秉義突然抓住鐵欄嘶吼:"殿下既已查實,何必來羞辱敗軍之將!"
"因為本宮要給你們看這個。"石靜嫻將宣紙貼在牢門,墨跡繪就的河道突然變成無數細密方格,"這是梅文鼎先生新譯的《幾何原本》第六卷,用"截積術"算曲麵之法——"
她指尖劃過層層疊疊的方格:"把河堤看作無數薄片,每片厚薄如紙,便能算出洪水衝力最弱點。"筆鋒突然刺向某處方格,"比如宿遷這段,本該用六丈花崗岩,你們卻換成五丈青磚。"
三個腦袋同時湊向鐵欄,像餓極的囚徒盯著牢飯。李毓秀的指尖穿過欄杆,顫抖著撫摸那些方格:"這不是朱世傑的四元術...也不是梅轂成的借根方..."
"這是積差法。"石靜嫻又鋪開一張宣紙,畫出起伏的山脈,"把整座山看作千萬個土丘,每個土丘用"少廣術"求積,再求其總和——"她突然抬眸,"就像王大人的三十萬兩河工銀,分七次貪墨,每次數目不同,但總和不變。"
王德全突然發出受傷野獸般的嗚咽,額頭重重磕向石磚:"臣願供出所有同黨!隻求...隻求殿下教完這積差法!"
當獄卒捧著熱食進來時,看到的是滿地寫滿算式的宣紙。張秉義正用草梗在地上列式,李毓秀咬著半塊硬饃爭論:"此處該用"招差術",怎能直接用盈不足!"而他們曾經貪汙的太子殿下,正在為王德全講解如何用"垛積術"掩蓋賬目破綻。
"錯了。"石靜嫻突然用筆杆敲打石案,"這裡要用"隙積術",像疊棋子那樣計算差額。"她蘸著菜湯畫出層層圓點,"《夢溪筆談》記載過,兩罌之間必有隙地..."
戌時的更鼓響起時,張秉義突然扔掉草梗,對著滿地鐵劃銀鉤的算式長揖到地:"求殿下收臣為徒!"
石窗透進的月光照在石靜嫻的蟒袍上,泛起一層青白。她望著那個曾經貪墨成性的河督,想起現代實驗室裡那些總想偷懶的實習生:"本宮隻教肯為黃河打算盤的人。"
當夜,宗人府地牢傳出打算盤聲。值更的老獄卒叼著煙鬥嘀咕:"稀奇,貪官們開始給自己算刑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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