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縣試的目標日益明確,方敬儒先生對陳平安的教學重心,也開始向科舉應試的核心——八股文傾斜。
這一日,方先生沒有像往常一樣講解經義,而是拿出幾張寫滿了字的舊紙,神情嚴肅地鋪在桌上。
“平安,今日起,老夫便正式教你八股文的作法。”
聲音低沉,帶著一種過來人的鄭重。
“此乃國朝取士之重器,科場製勝之關鍵。其格律之森嚴,法度之謹密,遠非你平日所作詩詞可比。務必用心學習,勤加練習,方能有所成。”
陳平安立刻收斂心神,躬身應道:“是,先生。學生定當用心。”
雖然他對這種被後世詬病的文體沒什麼好感,但也清楚,想要在科舉場上有所斬獲,就必須先掌握這套“遊戲規則”。
方先生點了點頭,指著紙上的文字,開始講解八股文最基礎的格式。
“八股文,顧名思義,主體需有八股對偶。然其起承轉合,自有章法。開篇之‘破題’,最為關鍵。”
“何為破題?即將題目之義,用兩句精煉之語點破。要簡明扼要,直中要害,不可拖泥帶水,亦不可偏離題旨。”
“譬如,若以‘學而時習之’為題,你當如何破題?”方先生看向陳平安,考校道。
陳平安略一思索,結合圖書館中關於破題技巧的總結,試探著回答:“回先生,學生以為,或可破曰:‘聖人誨人,必以學為先;而學之所以成,必以不時之習也。’”
這個破題,中規中矩,點明了“學”與“習”的關係,也扣住了“聖人誨人”的背景。
方先生微微點頭:“嗯,尚可。點題尚準,唯略顯平淡,氣勢稍弱。但初學至此,已算不易。”
接著,又講解“承題”。
“承題者,承接破題之意,稍加申發,為下文起講張本。需與破題呼應,又不可重複。如剛才之題,或可承曰:‘蓋學由師授,然其精微奧妙,必待學者自身時時溫習,反複玩味,方能心領神會,化為己有也。’”
老先生一邊講解,一邊舉例,將八股文開篇的“破”、“承”二法,剖析得頗為透徹。
隨後,又依次講解了“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後股”、“束股”等各個部分的格式要求、寫作要點、以及常見的忌諱。
比如,起講要宏大,入手要細微。
中間四股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必須兩兩對仗,字數、句式、平仄都要力求工整。
行文需圍繞題旨,不可旁生枝節。
語言要典雅精煉,多用經史典故,避免俚俗之語。
等等等等。
一套套的規矩,一條條的限製,聽得陳平安心裡直皺眉頭。
這哪裡是在寫文章,分明是在戴著重重鐐銬跳舞,而且還得跳得合乎節拍,姿態優美。
難怪後世對此文體深惡痛絕,斥其為思想的牢籠。
不過,吐槽歸吐槽,學習還是得認真學。
憑借著圖書館裡海量的理論儲備和範文積累,陳平安對於方先生講解的這些格式、技巧,理解起來毫無困難。
甚至在某些細節上,他的理論認知比方先生還要更係統、更全麵。
然而,理解是一回事,真正動筆實踐,又是另一回事了。
當天晚上,方先生便布置了第一篇八股文的習作題目:“民為貴”。
要求陳平安按照今天所講的格式,寫一篇完整的八股文出來。
陳平安回到家中,坐在燈下,鋪開紙張,提起毛筆,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彆扭和困難。
腦子裡有無數的想法在翻騰。
關於“民本思想”的起源與發展,關於曆代王朝興衰與民心向背的關係,關於如何才能真正做到“民為邦本,本固邦寧”…
這些來自現代思維和圖書館知識的見解,宏大而深刻。
可一旦要將它們塞進那死板的八股框架裡,就變得寸步難行。
破題,要兩句點明題旨。
“民為邦本,社稷之基”?太平淡。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太直白,不像破題。
承題,要承接破題,稍加申發。
起講,要宏大開闊…
起股、中股、後股、束股,還要兩兩對仗…
每一個環節,都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束縛著他的思維,限製著他的表達。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內力深厚的高手,卻被捆住了手腳,空有一身力氣,卻使不出來。
要麼,就是思想自由奔放,寫出來的東西觀點新穎,見解深刻,卻完全不符合八股的格式要求,如同脫韁的野馬。
要麼,就是小心翼翼地遵循著格式,遣詞造句,對仗押韻,寫出來的東西四平八穩,工工整整,卻內容空洞,言之無物,如同沒有靈魂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