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來派了人去善後,”解語臣繼續道,“宅子表麵平平無奇,內裡卻暗藏玄機,直到現在宅子裡的機關都還是活的。”
上麵勾畫的痕跡布滿圖紙,“她避開了所有觸發式機關,卻知道用機關對付那些人,還清楚齊羽將重要資料存放的位置。”
他看著茶壺的水霧,聲線沉下去,“她入行不過一年,先不說她沒接觸過齊家秘術,就算是你我,沒人指點能毫發無損?”
“她帶回來的那些資料,”黑瞎子忽然出聲道,“應該是從地下室拿到的吧。”
這不難猜,畢竟誰家還沒個地下室呢。
這麼多年來,少不了眼睛盯著那裡,卻無人能窺其門徑,本就說明了宅子不簡單。
齊家人最擅長的就是奇門八算,搞點看不見的障眼法和機關那簡直是再尋常不過。
可問題就在於此,十多年沒人敢進的屋子,連汪家人都是因為她進去了才敢進。
“九門中能破齊家機關的人不超過一手。”解語臣握著鋼筆,懸在圖紙上方。
“除了已經過世的張大佛爺和齊八爺,活著的隻剩你我,”他指尖重重叩在桌麵上,“還有那至今下落不明的齊羽本人。”
“你該不會是想說……”黑瞎子撚著指腹的茶杯托,墨鏡後的眼神幽深幾分。
“咱們這行裡,最怕的就是巧合,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再荒謬,也是真相。”
解語臣起身走到窗前,語氣悠悠。
“所以齊羽還活著。”黑瞎子直接給出推斷,語氣輕鬆得像是在討論今天的天氣。
解雨臣盯著黑瞎子看了許久,兩個老狐狸相視一笑:“你果然早就想到了。”
黑瞎子不置可否,從兜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支,煙霧升騰間,表情變得模糊不清。
他想起從前的某個長沙暴雨夜,齊八爺曾攥著他的手意味深長地告誡,“齊家人擅窺天機,遁世就是齊家祖傳的保命符。”
解語臣低聲道,“齊羽得八爺傳承,本事不弱,他若是真想藏,沒人找得到他。”
“可他偏偏讓盛葳找到了,”黑瞎子吐出口煙,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盛葳與齊羽之間,必定存在某種聯係,於是很多事情開始變得耐人尋味起來。
“你打算怎麼做?”良久,黑瞎子才開口。
解語臣轉過身,逆光中他的輪廓顯得格外鋒利:“隻能等。”等她回來。
黑瞎子兩指掐滅煙頭,笑得漫不經心,站起身拍了拍身上,衝他擺了擺手告彆:
“行,那就等著吧,不過我可得給你潑潑涼水,那丫頭的嘴可不是那麼好撬的。”
無妨,解語臣心想,他總有辦法的。
解語臣目送他離開,目光不經意落在黑瞎子留下的那截煙頭上,煙嘴處有一道很深的牙印,像是被用力咬過,眉梢輕輕一挑。
看來他也沒有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嘛。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人說的一句話:
“越是裝作不在乎的人,往往在乎最深。”
齊家人,就是他黑瞎子跨不過去的坎。
解語臣思緒良久,決定先得做點什麼。
——
長白山,寒風裹挾著雪晶在耳邊呼嘯。
張啟靈站在山巔,身影修長而孤絕,像柄出鞘的古刀,沉默插在這蒼茫雪色裡。
他微微垂眸,青銅門的事暫告一段落,但此刻占據他思緒的,卻是另一件事——
臨彆前,那雙翡翠般的眼睛複雜到像是能穿透皮肉,直直紮進他的骨頭深處。
他在那目光裡讀出了太多情緒,卻又沒讀懂,裡麵裝著某種他無法回應的東西。
是怨他不告而彆獨自踏入青銅門?還是在氣惱他對她不夠誠實,刻意隱瞞秘密?
張啟靈抬手按向胸口,那裡有種陌生的鈍痛,來得莫名其妙,卻又酸澀得深刻。
他習慣了沉默,習慣了背負,習慣獨自麵對所有,但他還是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一種名為“愧疚”的情緒,為一個真誠的人。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刺骨的寒意壓下胸腔裡陌生的滯澀感,不再打算停留。
她應該已經回北京了,他也要回到她喜歡的凡塵煙火裡,最好再買幾串冰糖葫蘆。
於是果斷走出風雪,歸心似箭。
卻渾然不知他牽念的人,此刻正在幾百裡外的宅院裡,搓著冰冷的手腕,借著他人之後將他背負的血淋淋的宿命一層層剝開。
他為她走向人間煙火。
她為他踏進百年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