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單不過的一句詢問落在張九思耳中,卻似乎被解讀出了本沒有的言外之意。
“……風大,我替你擋雪。”
張九思凝視她被凍紅的頰,墨色瞳孔裡重新翻湧著消失數幾十載的灼熱滾燙。
他的忠誠與守護,以後將為她而覺醒。
積雪漸厚,傘下卻隔出方寸安寧,張九思始終落後她半步,像一道安靜的影子。
“這張好看。”
盛葳突然轉身,鏡頭對準了他,張九思本能側臉,快門聲卻已經先一步響起。
麵巾下喉結滾動,最終隻啞聲問道:
“為何拍我?”
“好看啊,玄衣墨傘立瓊階,就像武俠小說裡的俠客。”盛葳將相機護在懷裡。
青竹承受著青年掌心突如其來的握力,從來沒人用這樣鮮活的語言形容過他。
他是兵器,是幽靈,唯獨不會是俠客。
張九思那雙深潭般的墨眸,裡麵有什麼東西,第一次真正地、緩緩地碎裂開來。
取景框裡,蒼山負雪,明燭天南。
天地蒼茫,隻此一抹鮮活能入他眼。
——
深冬的北京城飄著細雪,胡同口的老槐樹落光了葉子,枝椏在暮色中伸展如枯骨。
張啟靈的連帽衫肩頭早就積了層薄雪,但無心撫去。他本可以直接翻牆進院,卻鬼使神差地繞到前門,隻想著去買點糖葫蘆。
行至某個熟悉的轉角,一個支著布幡的簡陋算命攤突兀撞進視線。
那人裹著軍大衣,翹著二郎腿,墨鏡斜架在鼻梁上,指間夾的煙蒂在寒風裡明滅。
沒有驚愕,沒有寒暄,張啟靈腳步未停,兩人隔著五步風雪,視線在淩空交接。
隻一瞬,黑瞎子叼煙的嘴角倏然繃直。
盛葳若在,此刻早該從巷尾躥出來了。
而張啟靈的視線掃過攤旁空著的馬紮,那是盛葳常坐的位置,唇線不禁抿緊些許。
“啞巴。”黑瞎子話間沒了慣常的戲謔,“人呢?”
“……”張啟靈也想問。
黑瞎子立刻從大衣內袋掏出諾基亞,“人不會被你弄丟了吧?”他拇指飛速按動鍵盤,幾秒時間,一條短信已發出。
張啟靈沉默立於雪中,眉骨在兜帽陰影下刻出冷硬的弧度,卻莫名帶著委屈。
半分鐘後,短信的聲音響起,黑瞎子瞥過回複,喉間逸出聲短促的嗤笑:
“啊哦——”他拖長的尾調帶著意味不明的意味,“還真給整丟了?”
張啟靈行動快於意識,轉身即走,黑瞎子卻揚聲喊住:“急什麼。”
他掐滅煙蒂,翻開通話記錄撥號碼,盯著屏幕上備注的“小祖宗”,電子鈴音在風雪中空洞回響。
一次,兩次。
忙音碾過寂靜。
“通了,沒人接。”說明人已經出來了,因為下鬥沒有信號,都是關機狀態。
墨鏡後的眼睛帶著審視,語氣卻玩笑:
“啞巴你乾什麼好事了?”
“……”
長久的靜默。
“……我去了青銅門。”他終於開口,聲線沙啞,像是很久沒有開過口。
黑瞎子挑眉:“然後把人丟門裡了?”
張啟靈再未回應,黑色身影決然沒入胡同深處,地磚上隻餘一行漸淺的雪落痕跡。
黑瞎子搖搖頭,卻在低頭時發現剛剛把玩的那枚銅錢不知何時立了起來,在寒風中微微晃動。
他盯著銅錢看了許久,突然收起攤子,摸出手機發了條短信:
【老地方見,你家小祖宗丟了】
發完才想起什麼似的,又補了一句:
【對了,啞巴回來了】
夜色漸濃,雪越下越大。胡同裡的路燈次第亮起,將飄雪照成一場細碎的光雨。
而在千裡之外的某個地方,一部手機在背包裡不停震動,屏幕上閃爍著“黑瞎子”三個字,最終因無人接聽而歸於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