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凜冽的寒風中,行走多時的兩人終於看見不遠處亮眼的盤山公路。
張九思已褪去一襲黑衣,換了身深藍色棉襖,還是盛葳從附近的鎮上給他買的。
為遮掩疤痕和過於銳利的眼神,他戴了頂毛線帽,帽簷壓到眉骨,又用一條灰撲撲的圍巾裹住半張臉,隻露一雙低垂的眼。
這副略顯笨拙的裝扮,用盛葳的原話來說就像個進城務工、老實巴交的鄉下青年。
臨行前,張九思將備好的乾肉條撒在古宅閣樓處,金珠正立於梁上冷眼睨他,又不時展翅盤旋掠過兩人肩頭,似責問似告彆。
“雪山才是它的故鄉,”他對跟金珠擁抱的盛葳說道,“它比人懂得怎麼生存。”
因為裝備違禁,張九思更是百年“黑戶”,兩人隻能選擇監管鬆散的長途汽車。
開往北京的私家車沒有多少,盛葳豪橫地選擇包車,張九思把行李塞進後備箱。
上車時司機無意瞥了眼他過於挺直的脊背,興許是東北人天生自來熟,調侃道:
“小老弟當過兵?這身板兒夠正啊!”
張九思隨口含糊地“嗯”了聲,走到車後排,等盛葳坐進裡側靠窗的座位才進去。
引擎轟鳴中,她忽然想起什麼偏頭湊近他,壓低嗓音開口:
“記住,無論是誰問你,哪怕是張啟靈,你隻說是去尋金珠,順便幫我解決了追兵,我向你打聽的那些事一律不許透底。”
圍巾下傳出青年的悶聲:“為什麼?”
她冷笑:“你們族長既然能瞞我,我瞞他一次又算什麼?他不告訴我,我也不難為他,不過我的事,他們當然也彆想知道。”
他作勢要開口,她伸手替他理圍巾邊開口,“但我猜他們不會輕易相信,所以你隻需要答得半真半假,我知道你們最擅長。”
見他沉默頷首,盛葳補了句:“彆問那麼多,照我說的做就好。”
她拿出背包裡的諾基亞看了一下時間,瞥了眼上麵的短信,直接關機塞回包裡。
因為淩晨著急趕路,導致她現在困得要命,疲憊的她很快就陷入了昏沉睡眠。
張九思偏頭看向窗外,車窗上映著她倦極闔眼的側臉,還有他略顯僵硬的倒影。
這乘車正帶他駛向陌生的煙火人間。
窗外的電線杆在他眼中不時掠過,而身側女孩的呼吸漸重,甚至忽然壓抑嗚咽。
興許是車身顛簸如海上行船,盛葳陷入了夢魘,淚水流進口罩,額角都沁出冷汗。
司機哼著二人轉,從後視鏡瞥見女孩抽泣,喇叭似的嗓門震得方向盤微顫:
“小夥子給整點紙巾啊,沒聽見你對象都哭抽抽了,還不哄,兩個吵架了?”
“……”
張九思僵著搖頭,遇上毒蠍倒是顯得從容不迫,此刻麵對她的眼淚卻手足無措。
掌心懸在她肩頭遲遲不敢落下,最終像是妥協般生硬地攬過她肩膀輕拍,觸到她的脊背才發現她在顫抖。
一句帶著哭腔的破碎話語撞進他耳中:
“快跑……快跑……大船……”
這沒頭沒腦的夢囈讓他心頭微微一凜。
他忽然意識到,對比起張家那些陳年往事,這位看似單純的“族長夫人”似乎顯得更為神秘,或許也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過去。
盛葳在顛簸中自然地蜷進他懷裡,額發被淚水黏在臉頰上,嘴裡含糊地說著什麼。
張九思僵著脊背任她倚靠,衝鋒衣下她急促的心跳撞著他手臂,像隻被困的鳥。
或許因這具身體裹著似曾相識的安心氣息,她漸漸止住戰栗,緊蹙的眉頭也舒展。
背包裡的手機數次傳來震動,張九思怕她被吵醒,單手摸出那物件,數道未接來電猩紅刺目,短信還在持續冒,最新一條是:
“在哪,接電話。”備注為張海客。
剩下的短信數量不少,分彆來自好幾個姓張的,她一條也沒讀,隻回複了一個人:
路上,勿擾——發送至黑瞎子
車駛入隧道時,黑暗吞沒了所有光線。
張九思借著陰影掩護,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日光乍現時,他又驚覺著縮回手。
車窗倒影裡,他沒看見自己的眼神柔軟得陌生,像是幽深的古井突然映進了月光。
盛葳正靠在張九思肩頭,睡得安穩。
絲毫不知,四合院裡有多少人在等她。
——
北京城飄著細雪,胡同裡的青磚地覆了層薄白,家家戶戶門口都掛上了紅燈籠。
本該喜慶的年節,院內卻籠罩著一股不同尋常的低氣壓,香煙明滅,卻無人說話。
電話不接。消息不回。仿佛人間蒸發。
堂屋裡炭火燒得正旺,卻驅不散滿室寒意,眾人或坐或立,心思各異,活像一群雕塑散在院中各處,周身的怨氣猶如實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