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客敞著深灰羊絨大衣,指尖在翻蓋機上反複摩挲,指節叩擊扶手的節奏卻泄露焦灼,噠、噠、噠,透著股極強的壓迫。
張千軍萬馬來回踱步著,掐著指訣算了又算,眉頭越皺越緊,卦象顯示那丫頭明明就在北邊,氣得一腳蹬在條凳上,道:
“電話打了三十七通一個不接,消息發了一堆,石頭扔水裡還聽個響呢!”
黑瞎子懶散地靠在門框邊,指尖夾煙,煙霧繚繞間,他眯著眼打量著滿屋子神色各異的張家人,嘴角噙著絲若有若無的笑。
這可真是,十套鑼鼓一齊敲——
熱鬨得很啊。
他斜眼瞟向西廂緊閉的房門,張啟靈獨自待在裡頭,從回來之後就沒出過聲。
“說不定她又突發奇想去了什麼地方,如今真學會瞞天過海,身邊沒三五個人看著怎麼行?”他言辭鑿鑿,尾音咬得極重。
看來以後追蹤器還是得用,這並非他們本意,但他們習慣將一切事情都變成可控。
張海俠穿著駝色呢子大衣,拎起鐵鉗撥弄炭火,“微微應該不會像上次那樣,就算是賭氣,她也會回來的,她知道分寸。”
話是勸解,可那溫潤的眉眼也凝著霜。
“但她為什麼隻給這瞎子發了消息?”
張海樓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轉著一枚銅錢,語氣輕佻,眼神卻冷。
“嘖,那語氣一看就是在賭氣,我們這麼多人陪她過年,她就隻看到這瞎子?”
但他們個個人精,早就能猜到緣由卻無人敢提,如今也算是風水輪流轉了——
他們倒也因為族長受了回無妄之災。
黑瞎子吐出一口煙圈,笑得散漫:“怎麼,嫉妒啊?”
滿屋子的刀眼如利劍般向他投去,張海客蹙著眉淡淡開口:“臭瞎子,彆拱火。”
不提還好,一提起這事他們的表情更臭了,難以言喻的嫉妒幾乎快要把他們燒穿。
張慕塵表麵波瀾不驚,心中的陰暗念頭卻藏都藏不住,幾近克製才死死壓下去。
張小蛇穿著身軍大衣,梗著脖頸,視線死死粘在院門上,他不像他們一樣有手機,便隻能這樣望眼欲穿地等,像塊望妻石。
這還是他第一次沒在山裡而跟這些人一起過年,心中焦灼等待的同時還有點失落。
他滿心雀躍地趕回來還以為可以看到馬上見到她呢,自己還給她準備了新年禮物。
“一個個都杵在院裡當門神?”院門突地被推開,張慕塵挾著一身風雪走進來。
他掃視全場,目光最後釘在張海客身上,兩人都默契地歎息,孩子大了,愁人。
“微微沒準兒遇到急事了……”張小蛇雖然同樣鬱悶,但還是小心翼翼地緩氣氛。
話音未落,西廂門“嘩啦”一響,張啟靈走出來,修身的黑毛衣袖口挽到手肘,滿屋子人霎時噤聲,隻聽見炭火爆開的劈啪。
火光跳進他漆黑的瞳孔,卻點不著一絲溫度。張海客喉結滾動,剛要開口,張啟靈抬眼,就那麼淡淡一掃,話還是咽了回去。
黑瞎子嗤笑著吐出煙圈:“啞巴,這回玩脫了吧?”
對方睫羽幾不可察地一顫。
毫無疑問,此刻的他一定是所有人當中心情最差的那個,眾人也都不好詢問什麼。
張海洋繃直著身影倚在門邊,黑風衣下肩胛骨賁張如弓,沉默半晌還是出了聲:
“回了瞎子的信,至少人平安。”
“再等等吧。”這話像是在勸自己。
張啟靈忽然抬眼。
他目光掠過院中的眾人,最後停留在窗外的雪光:“她看見了,我進青銅門。”
滿室死寂。
此去長白,他們其實早就能想到的。
她看見的何止是一扇門,那是張家人血脈裡的宿命,她需要知道,又不需要知道。
這漫長等待一直持續到夜色籠罩下來。
胡同口的雪地上映著兩個行走的身影。
身旁的青年垂首而立,站定門口時指尖在袖中微顫,他仿佛已經感知到了什麼。
盛葳搓了搓凍紅的指尖,鑰匙插進鎖孔一扭,接著毫無防備推開朱漆斑駁的院門。
“……”
靜,死一般的寂靜。
靜得耳邊能清晰聽見細雪落下的聲音。
她指尖還停在門上,借著院牆外黃澄澄的路燈光,迎麵撞上數道驟然收縮的目光。
那些瞳孔裡儘數炸開的驚愕、陰戾和占有,幾乎凝成實質,齊刷刷釘向盛葳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