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裡人影幢幢,氣氛卻死寂得瘮人。
眾人的表情那叫一個異彩紛呈:
靠在椅上的張海客驟然繃直脊背,敲擊扶手的指節停滯,眯眼的動作壓迫感陡增。
張海樓剛才還吊兒郎當的樣子瞬間凍結,嘴角的譏誚弧度僵在臉上,半秒後,意味不明地頂了頂腮。
張海俠臉上溫和褪儘,對比起其他人,看似還算正常的表情,卻也有著一絲裂痕。
儘管他早就隔著門聞到了動靜,但真看到這一幕時,也是做不到平靜,這種怪異帶著煩躁的心情倒是他生命中極少的體驗。
張海洋斜倚著廊柱的姿勢未動,渾身肌肉卻繃緊,捏緊成拳的指節鼓脹出青筋。
張千軍萬馬像被火燎似的瞬間彈坐起,眼神還混著濕漉漉的怒意和委屈打轉。
張小蛇心思全寫在臉上,一雙眼睛睜得溜圓,先是愕然,又轉為困惑和……受傷?
張慕塵審視的目光無聲地將人從頭到腳毫不掩飾地刮了個遍,心下有所了然,但骨子裡泛起的占有欲讓他還是下意識冷眼。
在場所有人心眼加起來多如蜂窩,隻需一眼就能看出對方的底細,可正因如此,他們才會如此吃味——
看看這滿院的人,都夠湊兩桌麻將了,她還嫌不夠熱鬨嗎?!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嗒。”
黑瞎子指尖的煙蒂墜地,火星在積雪裡嘶叫熄滅,嘴角的痞笑在光影下淡去幾分。
台階深處,張啟靈一身黑毛衣幾乎融在陰影,唯有炭火的微光在他眉間隱隱跳動。
從門開的刹那,那雙深不見底的眼就牢牢鎖住盛葳的臉,仿佛想要鑿出什麼答案。
空氣裡的火藥味濃烈得幾乎要爆炸。
張九思圍巾裹緊的下頜線繃直一瞬,平靜承受著周遭那些鋒利視線,也幸虧他是張家人,情緒極其穩定,最擅長視而不見。
張家人天性淡漠,除非在某些大事上一致對外。大多數時候,即便是同族,針鋒相對也是常事,普遍的態度是接納但不親近。
他視線越過盛葳的頭頂,就這樣撞上台階那道沉默到凝固的身影,說了第一句話。
他右手撫胸躬身,即使隔了數年,刻在骨子裡的規矩也依舊做得流暢:“族長。”
可惜對麵那人從始至終都視若無睹。
昏黃在張啟靈眉骨投下濃重陰影,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從一開始就隻鎖定著一個人。
在捕捉到她視線投來又瞥開時,拇指細微地抽動一下,仿佛有根無形的絲線繃斷。
盛葳目光掠過張啟靈時閃過一絲詫異,這人怎麼出來了?旋即又立刻恢複平靜。
張啟靈靜默如山地站定著,看似毫無波瀾,喉結那道細微的滾動卻出賣了暗湧。
“嗬。”
張海樓忽然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微微不介紹下?”看向張九思,“這位兄弟裹得這麼嚴實,是怕見人嗎?”
“就是!這人誰啊!你你你怎麼……”
張千軍萬馬立即跟著拱火,抖著嘴唇,最後把卡在喉嚨裡的那句“你怎麼帶野男人回家”給吞了回去。
隻是那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好像她是什麼始亂終棄的渣女。
“渣女”本人正不慌不忙地解圍巾,眼神清亮如常,衝著眾人介紹道:
“他叫張九思,我在長白山遇到的。”
她答得乾淨利落,掃過滿院鐵青的臉,眉梢困惑地揚起,“我想反正你們都姓張,既然都是一家人,我就帶他回來過年——”
“有問題嗎?”
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堪稱女王行為。
院內霎時落針可聞,隻有幾道粗重壓抑的呼吸聲在這氣氛詭異的院子裡格外刺耳。
修羅場明明因她而起,她卻表現得比誰都理直氣壯,眾人陰沉得能滴水的表情於她沒有任何威懾,看了反而讓她覺得心煩。
“乾什麼?你們這副臭臉擺給誰看呢。”她神色似有不悅,蹙起眉頭道。
“他的海東青給我帶過路,人家也照顧了我幾天,於情於理我都該謝謝他。”
“他孤身一人在長白山下守了幾十年,反正都是張家人,索性就帶他來了。你們有這時間在這杵著,還不如去炒兩個菜。”
語氣坦蕩從容得刺破所有陰暗的麵龐。
張九思垂首盯著自己磨舊的靴尖,毛線帽陰影遮住他半張臉,唯見蒼白的一隅皮膚,安安靜靜的樣子看著煞是乖巧老實。
盛葳心中腹誹,同為張家人,差距怎麼這麼大,對比之下張九思簡直是賞心悅目。
眾人臉色微動,瞧她這副坦蕩得近乎無辜的樣子,倒顯得他們在幼稚地小題大做。
嘶,這笨蛋……
心底那點尖銳的醋意,被直白的話語戳得有些泄氣,緊繃的神情終歸鬆懈幾分。
黑瞎子撩開堂屋棉簾,笑得一臉深意:“大過年的,演什麼三堂會審?進屋說。”
“我去煮點餃子。”張慕塵率先邁進屋,天大地大,都比不過她一句“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