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有剛燒的熱茶,先暖暖胃吧。”
張海俠像是反應過來什麼,臉上閃過一絲懊惱和關切,自己剛才怎麼也跟著堵人?看她鼻尖都凍得有些發紅了,真是失態。
“我去找暖水袋。”張海洋也鑽進房間,聰明的男人向來比的都是行動力。
“我……我給你拿行李!”張小蛇見縫插針地表現自己,軍大衣在身後甩出殘影。
眾人也都相繼動起來,盛葳也招呼著身後人進屋,與張啟靈擦肩的刹那,他眼眸未移,指節捏得泛白,而她連睫毛都沒顫動。
張九思沉默地跟在盛葳身後半步,隻在經過張啟靈時,他帽簷下的眼極短暫地與那片沉寂虛無一碰,隨即垂落,跟了進去。
張啟靈依舊身姿如鬆,直到看著棉簾落下,這才垂眸抬步,最後一個走入暖光。
風卷走空氣中那一聲似有若無的輕歎。
本就不大的堂屋因為人多,此刻更是顯得有些擁擠,黑瞎子心道今晚真是熱鬨。
搪瓷盆盛著溫度適中的溫水推到盛葳腳邊,毛巾帶著皂角香遞到她手邊,脫下的外套才剛離肩就被張千軍萬馬接過去放好。
張海洋把灌好的暖水袋塞進她懷裡,張海俠斟滿的熱茶立刻填補了她空著的右手。
“窗開條縫,”盛葳被熱氣蒸得臉頰泛紅,“悶得頭暈,待會中毒了怎麼辦。”
兩碗餃子擱上桌時還蒸騰著白霧,張慕塵把筷子遞給盛葳:“慢點吃,小心燙。”
她將另一碗推向坐在右側的張九思。
“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啊……”
張海樓斜倚沙發沿,語氣幽幽,刻意拖長的調子裹著莫名的酸。
盛葳才剛咬開半個餃子,被燙得吸了口氣:“什麼新舊?還真以為自己是古董呢,你們隻是一群長得不顯老的老人。”
又指了指埋頭安靜吃餃子的張九思,
“我隻是尊老而已。”
張海客剛遞出的紙巾僵在半空,捕捉到張九思的手有瞬間的停頓,心想這番無差彆的年齡攻擊倒是毫無偏袒,十分公正。
“你!你怎麼對我們這麼凶……”張千軍萬馬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有嗎?那我以前應該是裝的,我說話一直都這麼尖酸刻薄。”她頭也不抬道。
狠起來連自己都罵。
他們選擇沉默,因為都快習以為常了。
那股子蠻勁一上來,就會不過大腦地吐些難聽的大實話,也不止一次嫌他們老了。
年齡大一點怎麼了,又不是不能用,要不然“男人至死是少年”這話怎麼來的。
更何況活得越久,見得也越多,會的活兒也是多到不重樣,一般人根本承受不起。
雖然但是,被人——還是被心上人毫不留情地這樣“詆毀”,擱誰都有些不好受。
“手怎麼了?”張海客眼尖地注意到她掌心,兩道淡粉新痕橫過掌紋,轉移話題。
“已經好了。”她攤開手掌晃了晃。
角落陰影裡,張啟靈緩緩抬眼,漆黑瞳孔裡沒有任何情緒,隻是凝在那道身影上。
——
一天的舟車勞頓耗儘心神,盛葳洗漱完,幾乎是頭沾枕頭就陷入到昏沉睡意。
“哢噠。”
極輕微的一聲,幾近於無。
一道黑影如墨滴入水,悄無聲息翻進窗戶,落地無聲,如同融入陰影本身。
黑暗中,那身影沉默佇立。
視線穿透濃稠墨色,落在那團隆起處。
床上的人蜷縮在厚厚的被子裡,連腦袋都蒙了進去,隻露出一小撮烏黑的發絲。
他在床前凝了許久,最終也隻是極輕地伸出手,想替她掖緊那點透風的縫隙。
指尖觸碰到被沿的瞬間,一隻纖手在黑暗中精準扣住黑影的手腕。
以他的反應完全可以躲過,但他沒有。
黑暗裡亮起兩點幽星,被窩裡的人不知何時已睜開眼,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張啟靈,大半夜你搞什麼偷襲?”
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微啞,她也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長許多。
從進門到現在,整整五小時十七分,她沒有對他說過一句話,甚至連一個正眼都吝於給予,他都在想是不是人太多把他忘了。
要不是眼看著要過年,全部趕走算了。
“……抱歉。”艱澀的兩個字在舌尖滾了滾,還是從喉間擠出來,低沉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