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嫌累,不願意背,彆人背就不累嗎?一路上你們就打算用彆人的?趕緊拿回來,要出發了!”
新加入的一個哥們兒懷疑地問:“沒有向導能行嗎?走錯了怎麼辦?”
劉明陽隻笑了笑沒說什麼,凝視了會兒淙淙的流水。心裡暗想,我們中國人難道就是一群羊?絲毫沒有獨立的能力?沒有一點冒險的精神?稍有點風吹草動就惶恐不安?我們甘願做被馴服的牛馬嗎?沒有向導怎麼就不能走!這條路,我們自己也能闖出來!
久旱逢甘露的劉明陽有些亢奮,他的情緒被渾身的血性點燃,內心充滿力量,憋足了勁兒要向前衝!感覺肩上的大背包都輕鬆了許多。昂起頭望了望陰霾的天空,衝前方用力揮揮手,像一麵迎風扯起的旗幟,高喊一聲,“乾!”走在隊伍的最前麵,仿佛是領頭羊,引領著後麵跟上的羊群。
與此同時,不知是誰放起了那首流行在“走線”路上被稱為“走線神曲”的《隆回》,一股激流湧進每個人的身體。他們肩上背的不僅僅是沉重的背包,那是生存的壓力,更是背負著家鄉親人的期待,他們的願望很樸素——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沒有向導,他們便是自己的向導。他們深知,在這片死亡叢林中,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到儘頭,但每個人都奔赴活著的出路。
整個下午,全程隊伍都沿著河岸前行,汩汩響的河流在身旁流淌,沒有爬高山,雖然路也有起伏,有些地方還要攀爬岩石,但這對經曆了前麵爬山的所有人來說都不在話下。午後,雨點又時急時緩地砸在樹葉上,像腳步踩出的背景樂。
一路都是岸上——河灘——過河……河水湍急,男的已經沒過腰部,女的幾乎沒到胸口,隻能緊緊拉著隊友的手通過。一路上過了多少次河?十幾次?幾十次?誰都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記。
雨還是一直下,所有人都習以為常。空氣裡時不時會傳來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他們心裡都明白,那是腐爛的屍體散發的惡臭。偶爾會看見河岸的樹枝上掛著玩具或玩偶,那是某個孩子死去的地方,掛在樹上的像是一種祭奠,也許它象征某個孩子的墓碑,那是家人給他們留下的最後的愛。
到了傍晚時分又在河灘安營紮寨,劉明陽打開背包,不禁皺起眉頭,發現裡麵的食物少了很多,目光掃視四周,隊伍裡少了人,暗罵自己是“傻×”,把誰都當隊友。
雨林裡,食物和水是維係生命必不可少的珍貴的東西。他體量大,吃得也多,準備的食物也多,可剩下這點兒,恐怕維持不到走出雨林。
仔細回想,也許是吃午飯時就被人盯上,那時候就丟了。心裡告誡自己:不是誰都能成為隊友!比你體能強的,大概率會拋棄你,準備不足的人會偷你的食物和裝備。並且,往後的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幫助彆人,不能逞強,一旦受傷就可能永遠出不去。這是絕境,沒有任何對與錯,隻有求生。這個時候想看人性的光輝,那就是一地稀碎的玻璃碴子。
李哥見狀,拿來食物遞給他,“沒事,不——夠,吃我的。”
阿強和東子也圍了過來,拍拍他的肩:“對,吃我們的,大家一起扛,一人省一點,不差你這一口,撐得過去。”
劉明陽的心微微一顫,默默咽下喉間哽住的酸澀,連連說“謝謝”。都說雨林裡沒有情,沒有義,隻有活著。可此刻,他的心暖暖的,在他心裡,他們是背井離鄉、朝夕相處的“戰友”。
天色漸漸黑下來之前,剛搭好帳篷,“大螞蚱”又笑嘻嘻地湊過來,對李哥說,“哥,我們沒帳篷,能跟你們換班用一個不?”
李哥愣住了,“咋換?”
“你們兩小時,我們兩小時,換班睡。”
李哥一臉無奈地轉頭看向劉明陽。
劉明陽被氣樂了,皺了下眉頭,沒好氣地問:“你們的帳篷呢?嫌累,扔了?”
“大螞蚱”訕訕地笑了笑,點頭承認,&bp;“扔了。”
劉明陽聽完簡直是無語,心想,“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人!”
與此同時,東子猛地衝上前,掄起巴掌狠狠抽在“大螞蚱”的臉上,怒聲喊道:“滾!中午看你就不痛快!”
“大螞蚱”差點被打個跟頭,嚇了一大跳,瞪大眼睛驚恐地看著東子,捂著臉,怯怯地問:“你——誰啊?我又沒管你借帳篷。”
“你管我是誰,馬上滾,慢一點,我就在這把你辦了!告訴你,把你命留在這都沒人知道,連收屍的人都沒有!”
“大螞蚱”被這股戾氣震住了,看著東子瞪大的眼珠子感覺有點瘮得慌,他相信東子說的話是真的,一路上的死屍和白骨,有誰知道他們是誰呢?身旁的同伴拉了拉他,示意他趕緊走,他也沒敢吭聲,灰溜溜地躲到了營地邊上。
這時,一個新入夥的兄弟低聲說:“這個人,在內科時就管彆人借錢,人家給他取錢的時候,他就站在旁邊盯盯地看人輸密碼。那個人見他這樣,又不好意思直接說,就假裝拿一張沒什麼錢的卡,故意輸錯三次密碼,卡被鎖死了,就沒借給他。然後他又管彆人借,說肯定還。結果,都到卡雷托營地,快進雨林了,他說還錢,人家借給他美元,他按當天彙率還給人家哥倫比亞錢。讓人家上哪花這個錢去!現在進了雨林,又把自己東西扔了,專門用彆人的。唉!真是沒見過這樣的人。”
“這人就是欠揍!”
走線路上,遇到意外或手裡的錢花光,又沒地方取錢,可以向路遇的人借,也可以跟手裡有錢的人換,從他們手裡拿美金,按彙率用電子支付或者從手機銀行裡直接轉到他們國內的賬戶裡,隻是彙率會比當天正常彙率高。
夜色漸深,難得這會兒沒下雨,劉明陽不想進帳篷,他坐在一塊石頭上仰望天空。李哥從帳篷裡看看他,知道他這一路都有心事。&bp;其實,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心事,都裝在心裡隻字不提。
李哥拿了件外套走過來,披在他肩上,“身體要緊,咱們還得攻陷美國呢。”李哥笑著,邊說,邊坐在他旁邊。劉明陽被這句“攻陷美國”逗樂了。笑道:“誒?你不結巴了?”李哥也跟著憨笑。
原始森林的夜晚,漆黑,沒有一絲光亮,隻有月光灑下的一層銀色給遠山山頂樹尖兒勾勒成的曲線描上銀邊兒。無雨的天空,雲層忽聚忽散,繁星時隱時現,晶瑩透亮,仿佛在山頂搭了梯子就能摘下。
李哥望著繁星點點的星空問,&bp;“你說,到了美國是不是就到了天堂啊?”他心理沒有負擔,完全放鬆時,說話是可以不結巴的。
劉明陽也看著天說,“都說美國錢好掙。電影裡的美國,一會兒摩天大樓,人人都很有錢;一會兒又亂得很,今天毒品,明天槍擊的,咱們說不定能遇上啥。看命了,反正我就是去掙點兒錢。”
“我也是。”
阿強和東子見他們在河邊,也湊了過來。阿強問:
“你們掙了錢想乾啥?”
劉明陽目光落在遠方,幽幽地說,&bp;“我啊,回老家,在城市附近買個小院兒,種種菜,養點雞鴨鵝的,娶個好媳婦,過個逍遙日子。”
李哥雄心勃勃地說:&bp;“我要回我們那買套大房子,還開車,但開我自己的車——好車,看誰還敢瞧不起我!”
“我們廣東人喜歡做生意,掙了錢就有了本錢做生意。”
見東子沒說話,劉明陽問,“你呢?掙了錢想乾啥?”
東子笑笑,說一聲“嗨——”,沉默片刻,說:“要是有酒就好了。”他的人生閱曆已經讓他本能地不向任何人吐露心聲,不讓任何人了解他的軟肋,也就不給任何人威脅、傷害他的機會&bp;。
劉明陽也說,“是啊,要是有酒就好了。這要是在國內,哥幾個河邊一坐,弄個燒烤爐子,小酒一喝,真美啊!”
阿強說,“等我們到了美國,也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聚在一起,喝小酒,講各自的經曆。”
“對,到美國也聚!”
劉明陽歎了口氣,“這山,這水,如果是旅遊度假,該是多美的地方啊!誰會想象到它的凶險呢?這凶險還會要人命啊!”
阿強又說,“我們還算好,聽其他隊的人說,他們從基多到內科這一路都被洗劫一空了。”
“啊?咋回事?”
“所有男的都下車,脫得一絲不掛,從背包到衣服,搜得那叫個細!縫到衣服縫裡的錢都被摸出來。他們順著縫摸,摸到硬的就知道是錢,就撕開把錢拿走。一路上被劫了十回八回,到了內科毛都沒有了。
關鍵那些人是J察啊!J察端著槍這麼乾,還能反抗嗎!反抗了他們倒是不能殺人,可是把你遣返到來的地方或者直接把你抓了,那不是更麻煩?
他們倒是不劫女的和小孩兒,也不劫南美人,那些南美人坐在車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衝著劉明陽又說,“我們除了雨林裡你受了點皮外傷,也都沒出什麼意外,算是很幸運了。”
……
夜色漸深,雨,又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