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蘇依舊是那雙黑白分明的清澈雙瞳。
他視力見長,但還是無法像正常人一樣看清這個世界,隻是模糊的程度又降了一些,仿佛與麵前的世界永遠隔著一麵毛糙的玻璃。
但即便是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屋外的世界由白色轉變成了黑色。
若是換成中元洲的相同時辰,此時大抵已經是深夜了。
族長還沒有回來。
白澤躺在桌上安逸地睡著覺,一小截粉舌掛在唇邊,肚皮朝天的模樣完全是對潛在的危險毫無防備。遊蘇忽而有些理解它為什麼一直待在蒼山裡從不出門,如果能一直活在自己的舒適區裡或許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吧。
不過估計等它醒來,它怎麼也不會承認自己是在這個可惡人類的撫摸下睡著的,而且還晃著尾巴求他多摸會。
遊蘇闔上了窗,想了想還是取出一件獸皮給它蓋上。
恰在此時,敲門聲再響。
“大神……您休息了嗎?”小鹿的聲音很輕,帶著很強的試探性。
遊蘇打開了門,小鹿看見少年的一瞬間,怯生生的表情就瞬間變得生動了起來,像是看見了希望。
“怎麼了?”遊蘇問。
“就、就是……”小鹿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儘管說吧,沒關係。”
“就是我想找你借點錢……”小鹿結結巴巴,終於還是說出了原委,“我們身上沒有這邊的錢,錢都在族長那裡,但是族長好像出門很久沒回來了。剛才我們管老板要了一壺熱水,他說我們這幫人要了太多次水了,免費的水已經用完了,之後的都要花錢買。我們拿東西換,他們也不同意……”
這些雪桑部落的人,全身上下唯一值錢的或許就是那些肉乾。但這裡的客棧都是好不容易才開次張,肯定想要的不是肉乾,而是實打實的錢。
遊蘇抿了抿唇,沒有多作猶豫就從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把碎銀。
小鹿看著銀燦燦的石頭兩眼放光,“這、這是很多錢吧!”
“你將它們收好來,去接水隻需給他一枚即可。如果你有其他族人要接水,就由你負責付錢。但是記住,彆告訴彆人這是我給你的。”遊蘇叮囑完,就越過小鹿準備將門反鎖。
小鹿開心至極,“等族長回來,我一定會讓他還你的!誒,大神,你去哪兒?”
“我去找他。”遊蘇留下這句話後走下樓梯。
等到他走下樓梯時,毛氈帽、高領口、墨鏡,一切又都裝戴完備。
他走在冷冷清清的馬路上,總覺得夜幕籠罩下的北極城要格外的冷。
實際上遊蘇失魂落魄良久的原因並不是因為自己被人誤解,他向來是不在意彆人的評價的,哪怕在外人眼中他真的就是窮凶極惡的狂徒也無所謂,讓他真正難以接受的是自己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影響到了自己珍視的人,這比單純讓他聲名狼藉要痛苦的多。
但思考了這麼久後他的自責之感也稍有緩解,真主之力的聯係始終都在,金螅形成的那張金紙上,師姐、師妹、雪若、空月兄還有千華尊者都在,這至少說明這些眷屬們都還活著,那麼他就不該怨天尤人、自怨自艾,像個孩子一樣還要一個老人來哄他。
北極城凋零的很快,根本養不起訓練有素的士兵,街道上連個巡邏的護衛都看不見,城衛也隻是從城中的壯年中隨意選拔了幾個,所以根本沒有統一的寢舍,並且大多與留在城中的人都彼此相識。
他隻用了一枚碎銀就從酒鋪老板那裡問來了那兩名城衛的住處,他們住的並不算太遠。
天色暗的可怕,北極城的居民們幾乎沒有什麼夜間娛樂的活動,早早就睡下,偌大城中隻有零星幾座房屋還點著燈火。
這更讓遊蘇心緒不寧,陳一去得實在是太久了一些。
喝大了就在城衛家中睡下了嗎?
遊蘇心中搖頭,這個老人心中有著絕對的執念,絕不會做出那種喝酒誤事的事情。
在他的眼中,老人是一個做過錯事但迷途知返渴望贖罪的普通人,說不上好,但本性也絕不是壞的。
這樣的人該去做他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替自己去奔波。
這些人並不能給他什麼幫助,反而他還可能連累到他們。
他心中已經做好了決定,等尋到了老人便與之道彆,然後在這黑夜中獨自離開,隻是對接下來該何去何從他依舊茫然。
驀然,遊蘇鼻尖微動,嗅到了一股特彆的味道。
那是一股血腥氣!
起初他還以為是自己聞錯了,因為他自己身上這些製作粗糙的獸皮就帶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但空氣中彌漫的這股血腥氣卻有股潮濕溫熱的味道。
很顯然,就是剛剛流出來不久的血!
遊蘇立刻加快腳步朝著血腥味傳來的方向跑去,他轉過兩個街角,很快就確定了血腥味是從這唯一一座還亮著燈火的房子裡穿來。
他緊緊蹙著劍眉,心中總有一股不祥的預感縈繞。
“有人在嗎?”
遊蘇敲響了房門,儘可能讓聲音聽上去平易近人。
“誰啊?!”
裡麵的男人不耐煩地拉開房門,他的長相就是非常標準的北敖洲大漢形象,陽剛且粗獷。
“你誰啊?!”看見門外之人的奇裝異服,大漢的語氣更差了。
遊蘇悄然透過拉開的門扉觀察院裡的場景,終於讓他找到了血腥味的源頭,居然是一頭被宰的羊。
羊被吊在一根橫著的木棍下,脖邊開了一個鮮明的口子,新鮮的羊血順著羊頭流到底下裝著的盆中。
“哦,殺羊呢大哥……”遊蘇陪笑道。
那大漢似是意識到了什麼,又很不耐地道:
“這頭羊快老死了,趁他死之前給他殺了肉還能緊一些。破羊也真是的,不知道扛到白天死,害得老子大晚上爬起來宰,沾一身晦氣。”
殺羊的時候有諸多禁忌,忌在晚上殺羊便是其中一條。
“老子什麼時候宰羊跟你有什麼關係?又沒讓你沾晦氣,滾蛋!”
大漢當遊蘇是來勸阻他宰羊的好事之人,態度便也更惡劣了,還沒等遊蘇解釋就準備關門送客。
可就在大門關上的一瞬間,卻見一道寒芒自門頁之間的間隙中插了進來,遊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進了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