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池雨亦是不願看到這純白仙子落入那漆黑邪窟,她快步走到望舒身前,直視對方的眼睛,衝她搖了搖頭。
“遊公子也不會想見到你跳下去,隻要他還沒死,那麼一切就還有救。”
“我知你尋他心切,但這世上最傷人的事莫過於你尋不到他,他又要來尋你。”乾龍尊者歎息著截斷話頭,轉身看著自己的傑作,眼眸中閃爍著興奮的光彩,“白澤盜我命牌,我能知曉她尚且沒死。這改土大計瞞不過她,她定會順勢來神山找我報那血仇。你隻需要等在此地,自有機會搶回你的師弟。”
龍池雨默默凝視師尊背影,陣盤上代表海井的七個光點正瘋狂閃爍,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七個光點,像極了當年她在雪原見過的,那些墜入陷阱仍掙紮嘶鳴的馴鹿。
望舒垂眸望著自己手掌那把仙氣斐然的雪劍,將那半寸寒光收入鞘中。
其實,她已經很久不用先天無垢之心去度量人言真假。因為師弟教過她,一個真正的人,要學會靠自己做判斷。
……
朔風裹挾著細雪掠過荒原,遊蘇的鬥篷在風中獵獵作響。白澤蜷在他懷裡,鼻尖蹭著衣襟上冰晶凝結的霜花,雙馬尾垂落時掃過阿螢凍得發紅的臉頰。遠處起伏的山影被濃霧切割得支離破碎,像一幅未乾的水墨畫。
“哥哥,前麵有光……”白澤忽然直起身,指尖遙指霧靄深處。
遊蘇凝目望去,幾點幽藍磷火在風雪中明滅,隱約夾雜著金鐵交擊之聲。他足尖輕點凍土,墨鬆劍無聲出鞘半寸,劍鋒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痕。
這是他們一行人趕了這麼久的路,第一次見到有活著的修士在抵禦邪祟!
濃霧被劍氣撕開的刹那,數十道扭曲黑影撲麵而來。那是一隻隻形似鼇蝦的邪祟,鐮刀狀的前肢泛著劇毒的幽綠。它們身後,三名修士背靠冰岩結陣,為首的女修法衣染血,指尖符籙燃起的火光已近熄滅。
“你護好他們!”
遊蘇鄭重地按了按白澤的肩膀,旋即提起脖邊圍巾,遮住大半張臉。
玄色大氅旋如墨蓮,墨鬆劍劃出半輪弦月,劍氣裹挾著碎雪將撲來的邪祟攔腰斬斷。腥臭的黏液濺在冰麵上,騰起刺鼻白煙。
女修怔然望著突然出現的援手,直到遊蘇的劍柄抵住她後心才回過神來。她反手甩出三道赤焰符,爆裂的火光暫時逼退了邪祟的攻勢。
“多謝道友……”她喘息著抹去唇邊血漬,忽然瞳孔驟縮,“小心!”
遊蘇卻早已察覺背後伺機而動的邪祟,他手起劍落,劍鋒橫掃,黑氣如蛟龍出海。
還沒等那女修反應過來抵在自己背上的劍已經撤開,墨鬆劍就再一次叩在了她的後心。
“我問什麼你們答什麼。”遊蘇聲音冷漠,又收回了劍鋒。他是在告訴女修,他輕易可取他們性命。
女修深深望了他一眼,“此地不宜說話,道友且隨我來。”
她話罷就攙起受傷的同門退向山道,遊蘇朝白澤做了個手勢示意她一起跟上,阿九則背著妹妹緊隨其後。
當他們終於撤到半山腰的臨時營地時,殘陽正將最後一絲血色潑灑在冰棱上。女修摘下禦寒用的貂裘,露出清麗卻疲憊的麵容:“在下樂映冬,乃泓城修士,敢問道友……”
“萍水相逢,不必留名。”遊蘇打斷她的問詢,也並未有跟對方一樣拉下圍巾坦誠相待的打算。
他目光掃過營地中橫七豎八的傷者,斷劍殘符散落滿地,凝固的血跡在暮色中泛著詭異的紫。
樂映冬苦笑一聲,“道友救我們是想問什麼?”
“泓城距離此地多遠?”
“十裡不到。”
遊蘇聞言心驚,十裡距離對於邪潮而言基本屬於近在咫尺:“你們就這些人?”
樂映冬頓了一下,回頭看了眼跟隨自己出來抵禦邪祟的戰友,哀聲道:“還活著的,就剩我們。”
遊蘇被哀傷所感,緘默片刻,旋即問道:“為何不叫增援?”
“增援?”樂映冬從懷中取出一物,指尖撫過那塊碎裂的玉牌。
遊蘇瞳孔微縮,玉牌上鐫刻的陣紋他再熟悉不過——傳訊符,與出雲城時師娘放在她房間裡的那枚如出一轍。
“自邪潮爆發那日起,我們便不斷向神山求援,連符牌都碎了。”樂映冬的聲音浸著寒意,“可直到昨日,連城主都戰死在東城門……”她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暗紅血絲。
遊蘇暗自心驚,泓城也不算小城,距離空原神山算不上太遠,能做泓城的城主少說也是化羽境以上的大修士,竟也會生生戰死在外?
遊蘇摩挲著劍柄螭紋,忽然問道:“據我所知,北敖洲西邊以泓城為中界,過了泓城便算是接近了北敖洲中心。這些近神山的城池該有大量修士軍隊駐紮,他們全都兵不動?”
營帳外呼嘯的風聲中,傳來金屬碰撞的輕響。遊蘇閃電般掀開帳簾,正撞見一名年輕修士慌張後退的身影——他手中捧著的,赫然是城主破碎的護心鏡。
“他們在害怕……”年輕修士忽然嘶聲低吼,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凸出眼眶,“他們就沒打算來救我們!我們這些邊城不過是隨時可以舍棄的卒子!”
樂映冬的長劍抵住他咽喉,“承業!你胡亂說什麼!休要擾亂人心!堅持下去,大家都能得救!”
可自家上級的冷喝止不住年輕修士癲狂的笑聲:
“樂姐!彆自欺欺人了!沒人會來救我們!我們派出去了那麼多人,去了那麼多大城池,可他們無一例外,隻會說情況已知會儘快增援,這不是搪塞傻子是什麼?!”
癲狂過後,他抱著那塊碎裂的護心鏡坐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語:
“一定是北敖洲養不活這麼多人了……他們不敢親自動手,所以就讓邪祟替他們將我們犁平……”
犁平……
這兩個字讓遊蘇脊背竄上一股寒意,人命便也像是農田裡的雜草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