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郎中對薑家底細,自然是一清二楚。
麵上並不著急,隻笑得一臉熟絡,話頭拐得極順:
“咱們誰跟誰,還扯錢字,忒見外了不是?”
說著,便抬手指了指山腳那頭的藥園子,語氣像在說自家地裡種的豆角:
“你那五畝藥,不是正長著呢嘛。”
薑義心下登時明了,卻不作聲,隻端著茶盞,聽他把後話講完。
“這樣吧,半袋虎骨,就算你二十兩,先記在賬上。”
李郎中捏著指頭盤了盤,道:
“日後我若缺藥,去你那園子裡采了,在賬上折價,抵了便是。”
這算盤打得,連薑家那幾壟還沒起頭的藥苗子,都給惦記上了。
這價倒也不算離譜,李郎中顯然心裡有數。
虎骨雖是好物,可這等碎渣子,一時半會兒也真不易尋著買主。
薑義心下,倒是隱隱有些意動。
幾株尚未成材的藥苗,換一批即刻能用上的虎骨藥材,也算是劃得來。
亮小子眼看就要回家了,若能趁著這會兒,好好把身子骨打實了。
回頭真個選進州府,那便又是一番造化。
在娃兒的前程麵前,這點子賬,也就不足為道了。
見薑義神色鬆動,李郎中眼皮都不帶抬一下,又順勢從懷裡摸出個油紙包來。
“這虎骨打底,加兩根首烏須子,再添上我這一味秘製輔料……”
他話音壓得低了些,姿態卻更殷勤了幾分。
“這可就是一副正經的鍛體湯藥,不是燉雞燉鴨那點花架子。”
說罷,還朝薑義遞了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這料子,可是不輕易外傳的。你我交情,這一份,算我搭你了。”
薑義心裡自是清楚,李郎中這人,買賣斤兩掂得極準。
既肯“搭”這一份,又推到麵前來了。
索性笑笑,將那虎骨和油紙包一並收了。
又隔了兩日。
午時的山路,薄霧才散。
一道小小的身影,便隨著於大爺那輛吱吱呀呀的牛車,晃悠悠地回了村。
薑家人早早便候在村口,目光沿著山道,一寸寸地往前蹭。
牛車還未停穩,薑亮那小子便身子一撐,從車板上麻利地竄了下來。
柳秀蓮眼眶紅了,快步上前,一手扶著他肩膀,一手摸著臉頰,前後左右打量。
見他雖黑了些,卻壯了不少,心下便踏實了。
薑義也朝於大爺拱了拱手,幾句寒暄後,領著一家人慢慢往家裡走。
回到院裡,薑亮顧不得歇氣。
先是將背上的包袱解下,跪坐在地,一件件往外掏東西。
給爹爹的,是雙新做的布鞋,鞋底紮實,鞋麵乾淨,針腳細得很。
給娘親,是一盒胭脂,雖是縣城裡頭最便宜的款式,卻也顏色正、香味足。
給大哥,帶了糖人和糖葫蘆,一根紅彤彤的,一根卷著芝麻亮晶晶。
最後,他又摸出個糖人,另一隻手捏著個布老虎,湊到小妹跟前,一晃一晃地逗她玩。
小小的眉眼裡,滿是得意與疼愛。
飯菜早已擺好,碗筷齊整,一家人圍著飯桌坐下,吃了頓妥妥帖帖的團圓飯。
薑亮邊嚼邊說,嘴上叼著雞腿,手裡還比劃著。
一會兒說縣尉司的大堂高得能掛風。
一會兒講練功場上有人練功走火,褲襠著了火,嚇得滿場亂竄。
講的自然都是些趣事。
薑義心裡卻明白,半大娃兒孤身在外,哪能儘是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