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席間,一名致仕還鄉的前任禦史,眼神陰狠地說道,“我等,豈能任由他一個黃口小兒,騎在脖子上拉屎?!諸位,我等現在,就要立刻行動起來!”
“如何行動?”眾人紛紛看向他。
這位前任禦史冷笑一聲,緩緩說道:“其一,抗旨!當然,不是明著抗。法不責眾!隻要我等泗州府,乃至整個淮左省的士紳,都對這聖旨,置若罔聞,他區區一個知府,難道還敢把我們所有人都抓起來不成?”
“說得對!他敢動我一人,我等便讓他泗州府,立刻斷糧斷鹽!”
“其二!”前禦史繼續說道,“立刻聯絡各地的巡察禦史!他們是我們言官一脈,最能體會我等讀書人的不易!讓他們,聯名上奏,彈劾林塵!將這‘士紳一體納糧’的弊端,說透,說爛!我就不信,全天下的禦史都反對,陛下還能一意孤行!”
“此計甚妙!”
“還有其三!”那前禦史眼中,閃過一絲最毒辣的光芒,“煽動士子!告訴全天下的讀書人,告訴他們,一旦此法推行,他們十年寒窗,將再無任何優待!他們將與泥腿子無異!我等,要聯合起來,共同上書,威脅朝廷——若是此法不廢,我等,便煽動天下士子,集體拒絕參加明年的科舉!我倒要看看,一個沒有讀書人來考的朝廷,還怎麼維持下去!這,才是打蛇打七寸的絕戶計!”
“好!就這麼辦!”
“不廢此法,誓不罷休!”
湖廣省,武州府。
同樣的場景,在帝國的每一個角落,不斷上演。
有彷徨無措的官員,有暴跳如雷的士紳,有冷眼旁觀的豪強。
一份聖旨,如同一麵照妖鏡,將帝國肌體之內,所有的暗流、所有的矛盾,都清晰無比地,照射了出來。
……
京師,暗流湧動。
如果說,地方的反應是“陽謀”,是公開的憤怒與抵製。那麼京師之內,反對派的行動,則更為隱秘,也更為致命。
不起眼的宅邸。
錢博明、高士彥,與數名朝中清流重臣,以及兩名平日裡從不參與黨爭的侯爵,秘密地聚集在了一起。
他們的聯盟,在短短數日之內,便已悄然成型。
“諸位,”高士彥麵色凝重,首先開口,“地方上的同仁們,已經開始行動了。但這還不夠!想要讓陛下真正收回成命,根子,還在京城!我等,必須三管齊下,徹底攪亂林塵的陣腳!”
他伸出三根手指,語氣森然。
“其一,翰林院!”
“翰林院,乃儲相之地,裡麵的,都是今年新科的進士,是天子門生,是士林清望所歸!他們,最是愛惜羽毛,也最重士林風骨!錢公,您是文宗,德高望重,此事,便由您出麵,去敲打敲打那些新科的翰林們,讓他們明白,為士林爭利,就是為他們自己的將來爭利!讓他們,帶頭向陛下上書,反對新政!”
錢博明撫著胡須,傲然點頭:“此事,包在老夫身上!那些小輩,還不敢不賣老夫這個麵子!”
“其二,國子監與京師大學堂!”高士彥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國子監,皆是官宦子弟,是傳統所在。而那京師大學堂,更是龍蛇混雜,裡麵多有寒門出身,被林塵那套‘人人平等’的鬼話所迷惑的學子!我們,要雙管齊下!”
他看向一名禮部官員:“李侍郎,你在國子監,門生眾多,便由你,去煽動國子監的監生,讓他們上街,為‘祖製’請命!”
隨即,他又看向一名侯爵:“武安侯,令公子,似乎就在那京師大學堂讀書?聽說,還頗有威望?”
那名一直沉默不語的武安侯,冷哼一聲:“高大人放心。犬子雖不成器,但這點小事,還是辦得妥的。我會讓他,在大學堂裡,好好‘宣傳宣傳’這新政,究竟是何等的‘利國利民’!尤其是要告訴那些窮學生,林塵,正準備斷了他們的前程!”
高士彥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說出了最關鍵的一步。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環!奏折!”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肅殺之氣。
“從明日起,我要看到,雪片一樣的奏折,飛進文淵閣,堆滿陛下的案頭!縣令、知府、禦史、給事中、各部主事!所有我們能聯絡到的人,都要上奏折!內容,不必相同,但核心,隻有一個——那就是,新政推行,民怨沸騰,地方不穩,請求陛下,收回成命!”
“我們要用一場前所未有的‘奏折風暴’,來告訴陛下,他所麵對的,不是林塵一人,而是整個大奉的官僚與士紳!我們要讓陛下相信,再這麼一意孤行下去,天下,真的會大亂!”
山雨欲來風滿樓。
京師,國子監。
這裡是大奉王朝的最高學府與教育管理機構,其中的監生,超過八成,都是官宦子弟。他們自出生起,便享受著父輩功名所帶來的蔭庇,對“士紳優待”這一國策,有著與生俱來的認同感與維護欲。
當新政的聖旨頒布,尤其是當李侍郎那樣的朝中重臣,暗中派出門生故吏,來到國子監,將朝堂之上的爭辯,添油加醋地“還原”了一番之後,整個國子監,徹底爆炸了!
“奇恥大辱!簡直是奇恥大辱!”
國子監的“率性堂”內,一名身著錦衣,麵容俊朗的年輕監生,將手中的書本,狠狠地摔在地上!他便是吏部尚書王奎的次子,王思明。
他站上高台,對著堂下數百名同樣義憤填膺的監生,振臂高呼:
“諸位同窗!我等,乃天子門生,國之儲才!自太祖高皇帝以來,我大奉便以文治國,優待士人!為何?便是要讓我等,能安心苦讀,將來成為國家棟梁!可如今,那國賊林塵,竟要將我等,與那市井的販夫走卒,等同視之!一體納糧,一體當差!這是何等的羞辱?!”
“沒錯!這是在踐踏我等的尊嚴!”
“我父在朝中,為國操勞,我等在家中,苦讀聖賢之書,憑什麼要與那些泥腿子一樣納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