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圍時的慘烈超出想象,殘兵們用綁腿結成繩索攀下城牆,有個傷兵在繩索中斷時,硬是用牙咬住戰友的武裝帶,直到頸骨斷裂,王澤浚的坐騎早被炸成碎肉,現在騎的這匹東洋馬,是從日軍屍體堆裡拽出來的,馬鞍上還刻著"昭和十四年武漢入城紀念"。
當殘部終於衝出火網,王澤浚在臨時包紮所清點人數,軍醫處長顫抖的手捧出個鐵盒,裡麵是183枚帶血的領章,每枚背麵都用針刻著籍貫姓名,遠處瀏陽城的大火映紅了半邊天空,把鐵盒裡的金屬照得如同泣血。
"埋了吧。"王澤浚突然咳出半顆斷牙,"等打回來..."話沒說完就栽下馬背,昏迷前最後的意識,是聽見擔架兵在哭:"軍座輕些!您比上個月又輕了二十斤!"
1944年6月16日正午,嶽麓山千年古鬆在燃燒彈的炙烤下發出劈啪爆響,樹脂化作滾燙的淚滴砸在炮兵旅長王若卿的望遠鏡上,這位參加過三次長沙會戰的老兵,此刻正徒勞地轉動著被炸歪的炮隊鏡,山下的日軍34師團炮兵陣地近在咫尺,可他的德製重炮卻因仰角不足,隻能沉默地指向蒼穹。
"上刺刀!"王若卿摔碎鏡片,抄起陣亡衛兵的步槍,他軍裝後背的將星被硝煙熏黑,像極了雲麓宮簷角那顆被擊碎的銅鈴,半山腰的密林裡,90師師長陳侃正帶傷指揮反擊,鮮血順著他的綁腿滲進嶽麓書院的地磚縫,那裡還留著朱熹題詩的拓印。
"師座!電話通了!"通訊兵從廢墟裡刨出半截線路,陳侃對著話筒嘶吼時,一發山炮直接命中雲麓宮偏殿,飛濺的琉璃瓦將他的左頰割出森森白骨:"張軍長!我部傷亡已過六成,請求..."電話那頭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接著是參謀絕望的喊叫:"東門塌了!小鬼子坦克就要進城了!"
此刻的長沙城內,94師師長朱嶽正帶著殘部在太平街巷戰,他的鋼盔被子彈掀飛,花白的鬢角沾滿碎玻璃,卻仍固執地舉著那麵燒焦的軍旗,旗杆正是從天心閣拆下的欄杆,街角當鋪的櫃台上,重機槍手把打空的彈鏈纏在腰間,像條帶血的綬帶。
"師座!嶽麓山..."副官剛開口就被狙擊手爆頭,朱嶽抹了把臉上的腦漿,突然發現日軍坦克上漆著的"武運長久"下麵,還覆蓋著三年前他們寫的"殺儘倭寇",這些鋼鐵怪物,竟是用上次會戰繳獲的國軍坦克改裝的!
下午3時,嶽麓山西側飄起一麵膏藥旗,陳侃帶著最後三十餘人退守愛晚亭,用亭柱抵著重機槍掃射,日軍敢死隊踩著滿地的《楚辭》殘頁衝鋒,被手榴彈炸斷的殘肢掛在楓樹枝頭,像詭異的果實,當子彈打光時,陳侃突然發現亭角題著程墨白去年留下的詩句:"願持三尺劍,嶽麓葬倭奴。"
同一時刻,湘江渡口擠滿了潰兵,張德能望著對岸起火的嶽麓山,突然拔槍打碎了軍用地圖上的長沙城標,他身後的參謀們正忙著焚毀文件,火堆裡飄出焦黑的《孫子兵法》殘頁,"死地則戰"四個字在灰燼中格外刺目。
黃昏的殘陽將湘江染成血色,朱嶽帶著最後十幾個兵被逼到橘子洲頭,背後是湍急的江水,日軍勸降的喇叭聲裡,他突然大笑起來:"弟兄們,還記得三年前咱們在這全殲鬼子第六師團嗎?"說罷縱身躍入江中,懷裡緊抱著那麵焦糊的軍旗。
1944年6月18日的黃昏,程墨白站在嶽麓山前沿指揮所,望遠鏡裡映出荒誕的景象,本該由89軍防守的桃花山陣地上,青天白日旗隨著潰兵正在倉皇撤退,他的耳機裡傳來此起彼伏的呼叫聲:
"報告團長!右翼89師突然後撤!"
"報告!59師指揮部轉移了!"
"我部側翼暴露!請求指示!"
程墨白一拳砸在彈藥箱上,木屑刺進掌心的疼痛讓他稍微清醒:"傳令兵!聯係師部!"
傳令兵小王跌跌撞撞跑來,鋼盔歪戴著,滿臉是汗:"師部電話線斷了!無線電也..."
話音未落,一發150毫米榴彈炮在指揮所百米外炸開,氣浪掀翻了作戰沙盤,程墨白吐掉嘴裡的泥土,突然發現地圖上的防線已經支離破碎,他們一五六團像顆孤子,被遺棄在日軍三個師團的鉗形攻勢中。
"團長!"劉誌明拖著傷腿衝進來,"59師的人說...說這是薛長官的"彈性防禦"戰術..."
程墨白冷笑一聲,扯下耳機,所謂"彈性防禦",就是讓某些部隊當誘餌,某些部隊當鐵砧,顯然,他們一五六團今天被當成了砧板上的肉。
"傳令各營,"他整了整被彈片劃破的領章,"向長沙城內撤退,交替掩護,保持建製。"
“團長,”劉誌明指著遠處山頭上炮兵陣地,“你看,炮兵也開始撤退了,大炮卻沒有帶走。”
程墨白用望遠鏡仔細觀看了一會,一拳錘在沙包上:“媽的,這群混蛋,就算帶不走大炮,你帶一個連回去,把它們炸了也好呀,留給日本人用來打我們自己?”
嶽麓山南麓的鬆樹林裡,劉誌明用殘缺的左手數著炸藥引信,月光下那隻剩拇指和食指的手掌顯得格外猙獰,山腰處,十二門國軍遺棄的德製150毫米重炮靜靜矗立,炮口仍指向長沙城方向,這些價值連城的重武器,竟被潰軍完好無損地留給了日軍。
"副團長,真要炸?"機槍手老周舔著乾裂的嘴唇,"這可是咱們最好的炮..."
劉誌明吐掉嘴裡的鬆針,缺了門牙的牙床在月光下咧開:"不炸等著鬼子調轉炮口轟自己人?"他轉身對七十三名老兵低吼:"每人帶三顆手榴彈,捆成集束手雷!"
他們借著月光摸到炮兵陣地時,發現這裡竟空無一人,潰逃的國軍連哨兵都撤光了,劉誌明踹開彈藥箱,德製炮彈整齊排列的樣子讓他心頭一痛:"媽的,連炮彈都沒帶走!"
"副團長!"偵察兵小李突然壓低聲音,"兩點鐘方向有燈光!"
遠處山路上,日軍的卡車燈像一串螢火蟲蜿蜒而來,劉誌明獨眼一眯,這是田家集留下的傷,立刻打出手勢:"老周帶人埋雷,小李安放炸藥,其餘人掩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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