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真愣住了。她最珍愛的,是母親留下的那支銀簪。十年前母親離家前,將這支刻著纏枝蓮的銀簪插在她發間,說能驅邪避穢。
她顫抖著拔下銀簪,放在橋心的凹槽裡。銀簪剛接觸黑石,就發出刺耳的嘶鳴,化作道白光墜入深溝。緊接著,整座橋開始震動,橋板緩緩抬起,露出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洞,隱約能聽見鎖鏈拖動的聲響。
“快走!”母親的聲音帶著哭腔。
李念真咬著牙往前衝,身後傳來銀簪碎裂的脆響。當她躍過對岸的瞬間,石橋轟然坍塌,那些黑液凝成隻巨大的手,在她腳後一寸處重重砸在地上。
穿過石橋,寒潭的冰麵果然如祖父所說裂開七道縫隙,每道縫裡都冒著白氣。李念真按照秘籍記載,從背簍裡取出曬乾的雪蓮,揉碎後撒在冰麵。雪蓮遇冰即燃,藍色的火焰沿著裂縫蔓延,竟在冰上燒出條通路。
走到潭中央時,冰麵突然下陷。她驚呼著抓住塊凸起的冰棱,低頭看見冰下有無數雙眼睛在轉動——那是寒潭裡的魚,每條魚都長著人臉,正張開嘴露出尖利的牙齒。
“屏住呼吸!”
李念真立刻捂住口鼻。那些人臉魚突然靜止,眼珠卻紛紛彈出,貼在冰麵上形成麵鏡子。鏡中映出的不是她的模樣,而是母親:她被困在處溶洞裡,手腕被藤蔓纏住,麵前站著隻通體雪白的刺蝟,正用後腿捧著顆發光的珠子。
“娘!”李念真忍不住喊出聲,口鼻吸入口寒氣,頓時感到五臟六腑都像被凍住般劇痛。
冰麵的裂縫突然擴大,她整個人墜入寒潭。刺骨的冰水瞬間浸透棉衣,就在意識模糊之際,手腕上的銀鐲子突然發燙——那是母親留下的另一件信物。鐲子發出的紅光在水中形成個光球,將她包裹著往上浮。
當她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片開滿紫色小花的山穀裡。這些花散發著奇異的香氣,與祖父描述的幻境穀一模一樣。但不同的是,穀中多了條清澈的溪流,水麵飄著些燃燒的紙船,每個紙船上都坐著個小人,細看竟是村裡失蹤的人。
“念丫頭,彆碰那些船。”三叔公的聲音突然響起。
李念真猛地回頭,看見三叔公拄著拐杖站在溪邊,羊皮襖上沾著泥漿。“您怎麼來了?”
“族長的位置該傳給你了,”三叔公從懷裡掏出個油布包,“這是當年白家仙托老族長保管的東西。”
油布包裡是塊巴掌大的龜甲,上麵刻著北鬥七星的圖案。李念真剛接過龜甲,就聽見身後傳來紙船爆炸的聲響。回頭看時,那些紙船竟化作無數隻飛蛾,撲向三叔公——不,那不是三叔公!他的臉正在融化,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膚,眼睛變成了兩個黑洞。
“是山魈!”李念真想起秘籍裡的記載,這種精怪能模仿人形,專食人的魂魄。
她慌忙將龜甲拋向空中,北鬥七星的刻痕突然亮起,射出七道金光。山魈發出刺耳的尖叫,化作團黑霧想要逃走,卻被金光罩住。黑霧裡傳來無數人的哀嚎,其中竟有母親的聲音。
“娘!”李念真衝過去,卻被金光彈開。
“彆靠近!”真正的三叔公從花叢後跑來,手裡拿著把桃木劍,“這山魈吞了三十七個魂魄,你娘的也在裡麵!”
桃木劍刺入黑霧的瞬間,山魈發出嬰兒啼哭般的慘叫。黑霧漸漸消散,三十七個透明的人影飄了出來,其中個穿藍布棉襖的正是母親。
“念兒……”母親的魂魄撫摸著她的臉頰,淚水落在李念真手背上,化作顆晶瑩的露珠。
就在這時,山穀儘頭傳來石門開啟的聲響。眾人望去,隻見座巨大的洞府出現在眼前,洞口的“白家仙府”四個字在血月的映照下泛著紅光。洞府前的空地上,隻雪白的刺蝟正昂首而立,它身後跟著隻通體漆黑的狐狸,九條尾巴在月光中輕輕擺動。
“五十年了,”白家仙開口,聲音清脆如銀鈴,“李家果然沒讓人失望。”
黑狐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如雷鳴:“但規矩不能破,要取鎮魂珠,得先過我這關。”
李念真握緊母親的手,望著黑狐身後那道通往洞府的階梯。階梯兩旁燃燒著幽藍色的火焰,照亮了岩壁上的壁畫:畫中隻白刺蝟正在渡劫,天雷劈斷它的三條腿,卻有隻黑狐用尾巴為它擋住致命一擊。
“你們……”
“它是黑家仙,”白家仙的刺微微顫動,“當年若不是它舍了條尾巴為我擋劫,我早魂飛魄散了。”
黑狐甩了甩尾巴,九條尾巴在地上掃出九個漩渦:“每個漩渦裡都有段記憶,找出屬於你的那段,方能入洞。”
李念真深吸一口氣,踏入第一個漩渦。眼前景象突變,她站在間熟悉的土坯房裡,牆上貼著鮮紅的囍字。年輕的母親正坐在梳妝台前,將那支銀簪插在發間。門口傳來祖父的聲音:“阿秀,真要嫁去李家?那本秘籍會招來禍事的。”
“爹,我答應過白家仙要守護秘籍,”母親的聲音堅定,“李家有龍脈,能鎮住這東西。”
第二個漩渦裡,她看見十年前的雪夜:母親背著藥簍走進迷霧森林,口袋裡露出半截龜甲。原來母親不是去采藥,而是發現了結界鬆動,獨自去尋找白家仙。
當她踏入第九個漩渦時,突然置身於白家仙的洞府。洞中央的石台上放著顆拳頭大的珠子,散發著柔和的白光——那就是鎮魂珠。但石台旁還躺著個人,竟是年輕時的祖父李明,他胸口插著把匕首,鮮血染紅了藍布長衫。
“祖父!”
李明緩緩睜眼,嘴角露出微笑:“丫頭,記住,回生之術的真正奧秘,不是起死回生,而是……”
話音未落,漩渦突然破碎。李念真跌回山穀,發現黑狐正盯著她,九條尾巴漸漸合攏:“你看到了真相?”
她點頭,淚水滑落:“祖父當年不是病死的,是被人謀殺的。”
白家仙的刺瞬間豎起:“是山魈的同夥,那些覬覦秘籍的盜墓賊。”
就在這時,血月升到頭頂,洞府的石門發出巨響,開始緩緩關閉。李念真抱起鎮魂珠,轉身對母親的魂魄說:“娘,跟我回家。”
母親搖頭,淚水化作露珠滴在地上,長出株紫色的小花:“我的魂魄已與這山穀相融,留在這裡才能鎮住剩餘的山魈。”她摘下花瓣遞給李念真,“把這個帶回去,種在祠堂前,能保李家屯平安。”
李念真接過花瓣,看著母親的魂魄漸漸融入花叢。三叔公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我們該下山了。”
離開山穀時,白家仙突然開口:“丫頭,記住,每五十年血月蝕山,你都要帶後人來續香。”它從背上拔下根雪白的刺,“這個能指引方向。”
李念真接過白刺,發現它在手中化作支玉簪,簪頭刻著隻刺蝟。她回頭望去,黑狐正用尾巴卷起片祥雲,將母親消散的地方籠罩其中。
回到李家屯時,天已微亮。祠堂前的空地上,李念真將花瓣埋入土中。第二天清晨,那裡長出株從未見過的植物,開著七瓣的白花,香氣與當年的龍涎香一模一樣。
三叔公站在祠堂門口,將族長的令牌交給她:“從今天起,你就是李家的掌舵人了。”
李念真望著令牌上雕刻的北鬥七星,突然明白祖父未說完的話:回生之術的真正奧秘,不是讓死人複活,而是讓生者帶著逝者的信念繼續前行。
三年後的除夕,李念真在祠堂點燃新的龍涎香。供桌上的秘籍旁多了本新的冊子,上麵記錄著她的冒險經曆。窗外,那株七瓣花在雪中綻放,香氣飄向長白山深處,仿佛在向白家仙傳遞平安的訊息。
而在長白山的某個溶洞裡,隻黑狐正用尾巴輕輕掃過塊龜甲,龜甲上的北鬥七星突然亮起,映出李念真在燈下記錄草藥圖譜的身影。洞壁的水滴落在石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誰在輕聲歎息。
血月蝕山的景象再次在龜甲上顯現,這次的日期是五十年後的某個冬夜。黑狐抬頭望向洞外,月光透過石縫照進來,在地上形成道銀色的通路,仿佛在等待著下一個李家後人的到來。
迷霧森林的霧氣又濃了幾分,往生橋的殘骸旁長出新的藤蔓,寒潭的冰麵下隱約有魚群遊動。白家仙的洞府再次隱匿於山巒之間,隻留下那些關於勇氣與傳承的傳說,在長白山的風雪中代代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