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賈寶玉張了張嘴,無數畫麵瞬間湧入腦海——
是對林妹妹那些不合時宜的癡纏妄念;
是對二哥屢次督促讀書的陽奉陰違甚至心生抵觸;
是大姐姐省親時自己連站在近前回話的資格都沒有、隻能淪為闔府笑柄的羞恥;
是......
樁樁件件,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
他多想一股腦兒說出來,痛哭流涕地懺悔,祈求原諒。
可話到了嘴邊,卻被扼在了喉嚨,噎得他呼吸困難,一個字也吐不出。
這時的他才發現,原來真正的悔恨......竟是連說出口都如此艱難!
萬千情緒堵在胸口,灼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絞痛,最終隻化作洶湧的淚水和無邊的委屈。
他再也支撐不住,肩膀劇烈地抽搐起來,整個人伏在地上,失聲痛哭,語無倫次地反複念叨:
“我錯了......二哥......我真的錯了......嗚嗚......錯了......”
他什麼也顧不上了,什麼禮數、什麼體麵、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在此刻儘數拋諸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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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想在這位一向威嚴、卻或許也是唯一能理解他的二哥麵前,將積壓了許久的彷徨、自鄙與絕望,借著這決堤的淚水,痛痛快快地、毫無保留地大哭一場。
賈玌看著地上痛哭的弟弟,靜默良久,他忽然低聲吟道: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
賈寶玉的哭聲猛地一滯,肩膀僵住。
"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
賈寶玉猛地抬頭,淚水還掛在臉上,眼中卻已滿是震驚。
"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
他嘴唇顫抖,想要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
最後一句落下,賈寶玉整個人癱軟在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
這判詞字字誅心,將他剝得乾乾淨淨。
"那管世人誹謗"——這最後一句更是像淬毒的針,狠狠紮進他心窩。
他原以為自己能做到。原以為隻要守住內心的"真",外界的指責嘲諷都可以置之度外。
可如今呢?
府中下人不再像從前那般殷勤討好,反而在背後指指點點,說他是"廢物點心"、"白瞎了賈家子弟的名頭"。
姐妹們雖不明說,可那欲言又止、暗含惋惜的眼神,比直言更讓他難受。
連最疼他的老太太......如今瞧見他,也不再是從前以往那般疼愛......反而多是搖頭歎息......那聲歎息裡藏著多少失望?!!
更彆提父親......那永遠冰冷、恨鐵不成鋼的目光。i
往日那些交好的世家子弟,如今個個都有了前程,見麵時客氣疏遠,話裡話外都透著"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意味。
他這才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哪管世人誹謗"。
每一道目光,每一句閒話,都像鞭子抽在他身上,讓他無所遁形,讓他日夜難安。
這判詞戳破了他最後一點自欺欺人的幻想——他根本不是超然物外的謫仙,隻是個承受不住世俗壓力、被所有人拋棄的可憐蟲。
這認知徹底擊垮了他,讓他連最後一絲掙紮的力氣都消失了。
賈玌看著癱軟在地的賈寶玉,上前,撩袍坐下,與他平視。
"知道痛了?"聲音低沉。
賈寶玉淚眼模糊,說不出話。
"知道痛,就還有救!"
賈玌伸手,用力按住他顫抖的肩膀。
"往日你總說,最厭仕途經濟,隻願與姐妹們在園中嬉戲玩鬨,做個富貴閒人。"說到這裡,賈玌笑了笑,又道:“其實這個想法並沒有錯,甚至我也想做成為這樣的人。”
賈寶玉一愣,有些不解,在他的印象中賈玌可是最不喜他的這種行為的,可今日......居然讚同他的話,還說想要成為他口中的那樣的人!!!
"但是,也許這世間最簡單的願望往往最難以實現,"賈玌看出了賈寶玉眼中的疑惑,"可還記得那日賢妃娘娘省親時,你為何連近前回話的資格都沒有?!!"
賈寶玉渾身一顫,元春省親那日的羞恥曆曆在目。
賈玌目光如炬,步步緊逼:
"為何沒有資格?因為你無功名,無官身,無地位,無實權!沒有這些,你連站在至親之人麵前的資格都沒有!"
賈寶玉臉色煞白,啞口無言。
畢竟,連見麵的資格都沒有,何談陪在姐妹身邊、何談嬉戲玩鬨!
"你可知道,為何你生來就能錦衣玉食,不事生產,卻能從不為一日三餐發愁?"
賈玌逼視著他。
賈寶玉低聲道:"因......因我生在賈家。"
"那為何生在賈家,就能享受這些?"
賈玌緊接著問。
賈寶玉語塞,張口欲言,卻又噎住,臉上浮現窘迫。
非是不懂,正因為懂了,才使得他難以在賈玌麵前開口!
賈玌見狀輕笑一聲,抬手指向香案上層層牌位:
"就因為你說口中的那些"祿蠹"!正是寧榮二公這兩位"祿蠹",沙場搏命,掙下這國公基業;正是二代榮國公這些"祿蠹",在朝堂周旋,守住這家業不衰!"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
"你以為這富貴榮華是天經地義的嗎?若無一代代"祿蠹"在前頭拚殺,你連站在這裡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賈玌轉身直麵賈寶玉,目光灼灼:
"這就是為什麼我屢次告誡你們,賈家嫡係子弟,必須入朝為官,或投身軍旅!這件事,總要有人去做!你不做,我不做,難道眼睜睜看著賈家敗落嗎?"
"到那時,"他語氣沉痛,"你當如何?姐妹們當如何?我們的子孫後代又當如何?莫非也要如府中下人般,為一日三餐卑躬屈膝,看人臉色過活?也要如市井小民般,為幾文銅錢奔波勞碌?"
字字句句,如重錘擊在賈寶玉心上。癱跪在地的他,終於徹底醒悟,淚水再次湧出,卻是悔恨的淚。
"二哥......"他哽咽道,"寶玉......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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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他是真的明白了。
賈玌凝視著他淚眼模糊卻已然清明的雙眼,緩緩點頭:
"我知道你明白了。"
"正因為知道你是真明白了,我才與你說這許多。"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慨歎:
"說實話,今日你主動尋我,我很意外。"
"但更多的,是欣慰。"
他伸手,將仍跪在地上的賈寶玉扶起:
"能自己想通,比彆人說千百句都有用。"
賈寶玉借著賈玌的手站起身,淚水還未乾透,眼中卻已燃起不一樣的光。
他深吸一口氣,忽然抬手狠狠抹去臉上淚痕。
這個動作讓賈玌微微挑眉。
隻見寶玉仔細整理好衣冠,每一個動作都透著從未有過的鄭重。最後,他朝著賈玌深深一揖,腰彎得極低。
再抬頭時,賈寶玉眼中已是一片狂熱:
"往日寶玉糊塗,今日方知兄長苦心。"
"從今往後,願以筆墨為劍,以經綸為甲。"
他的聲音還帶著哭過的沙啞,卻字字鏗鏘:
"必不負賈家子弟之名,不負兄長今日教誨。"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賈玌靜立原地,燭光在他深邃的眸中跳動,凝視著眼前這個脫胎換骨的弟弟,良久,唇角緩緩勾起一絲弧度。
"好。"
他隻說了一個字。
但這一刻,二人都明白——昨日死,今日生!
那個隻知在內帷廝混的寶二爺已經死了,站在這裡的,是重獲新生的賈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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