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燒陶坑上方的空氣終於不再扭曲，隻剩下嫋嫋的餘溫。淩淵早早便守在坑邊，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能否成功，在此一舉。
他先用一根長樹枝，小心地撥開覆蓋在坑口、已經變得灰白酥鬆的草木灰和細土層。一股混合著泥土焦香和高溫灼燒後的特殊氣息彌漫開來。覆蓋的獸糞和木柴燃料早已化為灰燼，露出了下方支架的輪廓，以及倒扣在上麵的、兩個沉默的身影——陶缸和它的蓋子。
淩淵屏住呼吸，用厚實的獸皮墊著手，小心翼翼地先將倒扣的陶缸搬了出來。缸體觸手溫熱，但已不至於燙傷。它的顏色不再是之前的淺土黃，而是變成了深沉、內斂的紅褐色，表麵覆蓋著一層薄薄的、不均勻的自然灰釉（高溫下草木灰熔融附著形成的光亮層）。缸壁厚實，敲擊一下，發出“鐺”一聲清脆悅耳的金石之音。
“成了”淩淵眼中爆發出驚喜的光芒，這聲音，是陶器充分燒結、致密堅硬的最好證明，他立刻檢查缸體：沒有裂紋，沒有變形，線條渾厚流暢，厚實的缸壁給人一種堅實可靠的感覺。
接著，他又將蓋子搬出。蓋子同樣燒結良好，顏色與缸體一致，表麵也帶著點點灰釉光澤。最關鍵的，是蓋子內沿那道精心刻挖的凹槽，在高溫燒製後依然清晰、規整，邊緣光滑。
淩淵深知密封性對於這個陶缸的重要性，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開始了最重要的密封性測試。
他首先將陶缸平穩地放置在地麵上，然後拿起一旁的水桶，小心翼翼地將水倒入陶缸中。清澈的水在缸內蕩漾，水麵逐漸上升，直到陶缸被完全注滿。
接下來，淩淵拿起蓋子，仔細端詳著它的形狀和結構。蓋子的重量適中，既不會過於沉重導致難以操作，也不會太輕而影響密封性。蓋子的內沿還設計有一圈凹槽，這顯然是為了與缸口更好地契合。
淩淵深吸一口氣，雙手穩穩地握住蓋子，將其緩緩對準缸口。當蓋子與缸口接觸的瞬間，他感受到了一種微妙的阻力，仿佛兩者之間有著一種天然的默契。
他輕輕施加壓力，蓋子逐漸下降，最終與缸口完美地貼合在一起。蓋子的重量加上內沿凹槽的設計，使得兩者的結合處嚴絲合縫，沒有絲毫的縫隙。
為了進一步驗證密封性，淩淵取來水瓢，從水桶中舀起一些清水。他將水瓢緩慢地傾斜，讓清水沿著蓋子邊緣的凹槽流淌。清水如同一股清泉，順著凹槽緩緩流動，最終將整個凹槽都填滿了。
淩淵仔細觀察著凹槽中的水，發現水並沒有滲漏出來，而是靜靜地停留在凹槽中。這說明蓋子與缸口的密封性非常好，沒有任何漏洞。
他屏息凝神，仔細觀察缸口與蓋子結合處。
沒有滲漏，凹槽中的水形成了一個完美的水封，隔絕了內外空氣的流通，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密封效果。
“阿璃，孩子們，快來看”淩淵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
阿璃和孩子們聞聲跑來，看到那紅褐色、泛著隱隱光澤的陶缸和蓋子，都發出驚歎。
“哇，阿父，它好漂亮，像，像落日的顏色”淩玥眼睛亮晶晶的。
“好硬，聲音真好聽”淩睿好奇地敲了敲缸壁。
阿璃則更關注那個神奇的水封：“這個水真的能封住”
“對，水封隔絕了空氣”淩淵肯定道，臉上是成功後的篤定笑容，“這才是我們需要的容器”
有了成功的陶缸，那個失敗的石缸實驗帶來的陰霾被徹底驅散。淩淵沒有絲毫耽擱，立刻開始準備第二次發酵實驗。這次，他目標明確，步驟嚴謹，完全基於上一次失敗的經驗教訓：
徹底清潔：新陶缸和蓋子被他用滾燙的開水反複衝刷，又在陽光下暴曬乾燥，確保無菌。這是杜絕雜菌汙染的第一步。
嚴格篩選原料：他沒有動用儲藏洞深處獸皮包裹裡的新苦腥豆，而是取用了另一小部分新鮮、乾燥、品相完好的普通豆類（與第一次腐敗的豆子同種，但狀態絕佳）。他仔細檢查每一顆豆子，剔除任何有蟲蛀、破損或可疑斑點的。
預處理豆子：淩淵將選好的豆子先用清水快速淘洗掉浮塵，然後放入陶缸中，加入足量的沸水，滾燙的沸水不僅能進一步殺菌，還能使豆子表麵蛋白質輕微變性，可能更利於後續發酵菌的定植。他蓋上蓋子（暫不加水封），讓豆子在沸水中浸泡了小半天，直到豆子吸水膨脹，變得飽滿。
瀝乾與冷卻：將沸水小心倒掉（避免燙傷），把膨脹的豆子均勻攤開在一塊乾淨、被陽光曬得滾燙的大石板上，讓其自然冷卻並瀝乾多餘水分。這一步至關重要，必須讓豆子表麵乾燥、微潮但不帶遊離水珠，否則濕度過大易生雜菌。
精準控鹽：淩淵取來純淨的岩鹽塊，這次他更加精細。他用石杵將鹽塊研磨成介於粗粒和細粉之間的中等顆粒。鹽量也經過估算：他取瀝乾冷卻後的豆子重量約三分之一量的鹽。將鹽粒均勻、充分地揉搓進每一顆豆子的表麵。鹽粒附著在微潮的豆子表麵，既能防腐抑雜菌，又能提供滲透壓環境。
入缸與密封：將鹽漬好的豆子小心地倒入徹底乾燥的陶缸中，隻裝了約七分滿，留出空間給發酵產生的氣體。然後，他拿起那個帶著凹槽的厚重陶蓋，穩穩蓋在缸口，用力壓實，確保結合緊密。最後，取來清水，緩緩注入蓋子邊緣的凹槽中，直到形成一圈完整的水封。
安置環境：淩淵將這個承載著希望的陶缸，鄭重地搬進了儲藏洞最深處、溫度最為恒定（相對陰涼）、避光、乾燥、且遠離其他食物的專屬角落。這裡的環境，遠比之前石頭缸的位置更穩定、更理想。
做完這一切，淩淵輕輕拍了拍冰涼的陶缸壁，如同在鼓勵一個初生的嬰兒。
“這次能行嗎？”阿璃輕聲問，看著那圈清澈的水封，心中充滿了好奇和期待，但也有一絲上次失敗陰影殘留的疑慮。
淩淵的目光深邃而充滿信心：“條件已經完全不同了。我們隔絕了空氣，提供了相對穩定的環境，原料潔淨，鹽量精確。剩下的”他頓了頓，看向那靜靜矗立的陶缸，“就交給時間，和那些我們看不見的、微小的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