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外麵沉默了片刻,然後響起了一聲響亮的耳光聲。
“呸呸呸,難得老爺你高興,結果你看我老崔這嘴就沒點譜兒,非得說這糟心事兒。”
“無妨,老夫覺得下次嶽鵬舉可以贏。”
“那就好!等到嶽將軍下次贏了,我就駕著馬車帶老爺回一趟開封,老爺您不說,我也知道,您到現在還惦念著開封宅子裡埋著的那幾壇酒。”
“哈哈,哪怕不是到那時候,老子路都走不動咯!”
“沒事,老崔到時候背著老爺你去挖!”
與範家馬車上愉悅的氛圍不同,即便燒再多的柴火,地龍也沒法將禦書房裡幾乎凝固到了冰點的氣氛緩和。
甚至都不需要冬天的淩冽寒風吹,跪伏在地上的張澄都覺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是刀子似的,正在試圖將自己淩遲拆骨。
“張澄。”
殿上的帝王聲音聽不出情緒的起伏。
張澄將頭埋得更低了。
“臣在。”
“朕讓你查秦相遇刺一案的凶手,你查得究竟如何了?”
張澄不敢欺瞞,隻能如實稟報。
“啟稟陛下,微臣還在追查。”
——砰!
一塊拳頭大小的玉鎮砸在了張澄的肩上,痛得他險些叫出聲來。
“還在追查!張澄,朕給了你那麼久的時間,你卻告訴朕還在追查!你和楊沂中可真是讓朕失望透頂!一個追凶反被一群水匪端了朕的軍隊!一個查了半月卻沒查出一點有用的東西!兩個蛀蟲廢物,白拿了朕的俸祿!”
張澄強忍著疼痛,顫聲說道:
“陛下,秦相一案微臣已經有了一些新的線索,隻是還需要些時間...”
張澄話還沒有說完,又是一個青瓷筆筒砸了過來。
張澄不敢閃身躲避,硬生生挨了這一下。
這次運氣並不算好,筆筒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他的腦袋上,鮮血順著他的腦門滑落下他的麵頰。
“線索?你當朕不知道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做什麼?”
張澄一愣,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陰惻惻的聲音。
可他分明記得禦書房裡伺候的人在他進來後,便全都被趕了出去,這人是從哪來的?
莫非是憑空冒出來的不成?
“臨安府尹張澄,今早巳時三刻前往秦相府內,後以查案為由於午時前往建國公府,未時離開前往天牢提審金人舞姬烏古論,僅待一炷香後離開,後分彆前往戶部度支郎中折大人,禮部侍郎邢大人,司農寺卿左大人,諫議大夫劉大人等共九名朝中重臣府上拜訪,後獨自返回臨安府衙門,支開衙門差役後取走一物,意欲燒毀,被屬下派人攔下,帶入宮中。”
那道聲音沒有任何感情的說著張澄今日的所有行蹤。
張澄隻感到渾身上下,從頭到腳的血液都要被凍結一般。
他雖然對趙構的手段早有所聞,卻沒有想到竟是如此可怕,自己的一舉一動仿佛都在他的監視之中。
“嘖嘖嘖,張澄,你來給朕說說,你回臨安府衙取走的東西是什麼?你是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秘密,竟然能讓你不顧秦相遇害一案,一日內連接拜訪九名朝廷命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們準備結社謀反呢。”
張澄張了張嘴,努力想讓自己嘴裡發出聲音,卻發現自己失了聲,好不容易說出話來,聲音嘶啞如刮牆。
“陛下,微...微臣拿...走的東西是...一封信。”
“一封什麼信?”
張澄看到坐在桌後的趙構手裡把玩著一封信紙,正是他想要燒毀,卻被宮中侍衛攔下的那一封。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插上了刑標的死囚,已經被押解在刑場之上,隻等正午的陽光落在劊子手的鋼刀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他顫顫巍巍的回答:
“是秦相...私通金廷的證據。”
“所以這就是你今早從秦府搜出來的線索?所以你害怕了,害怕秦相私通金廷左右合議結果是真,若要繼續追查秦相遇刺一案,就注定這件事情敗露,到時候所有秦黨都會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承受來自朕的怒火,所以你自作聰明的覺得,自己應該銷毀證據,讓朕被你們這群臣子蒙在鼓裡對嗎?”
趙構每一字每一句都直戳在他的心口。
沒錯,這就是他今早在秦府裡找到的證據,一份秦檜與金廷使者曆年來的交易記錄。
若是說這份線索的出現已經讓張澄的心涼了半截,那麼在建國公府裡聽到的信息與離府後聽到的歌謠,才是真正讓張澄徹底深陷恐懼的真凶。
而他今日所有拜見的官員,全都是秦黨。
張澄知道,他在趙構的麵前,已經沒有了說謊的餘地。
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早就看穿了他,無論如何,等待他的都隻有接下來帝王的憤怒。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宰相竟然與敵國私通賣國。
他甚至無法想象趙構的胸腔裡正在醞釀多大的風暴。
如果秦檜還活著,恐怕會比死了還要痛苦。
而現在,他隻能回答:
“是。”
回應張澄的是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哈哈哈,這就是朕的臣子,第一時間想到的竟然是銷毀證據,保全秦黨和自己。”
張澄低著頭,他察覺到趙構在說話間已經走到了他的跟前,他的頭更低了,隨時等待著突如其來的一腳或是鎮紙。
可預想中的痛感沒有襲來,有什麼東西似乎在張澄的低垂著的腦袋前簌簌落下。
像是雪花?
他依舊不敢仰起頭去看那位盛怒之中的帝王,隻能茫然的稍微用眼角去瞥這麵前落在地麵的東西。
然後他看到了讓他難以置信的一幕!
那份記錄著秦檜私通金廷,通敵叛國的信紙化作了碎屑,正從趙構的手中散落。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