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王伯庸宅邸的銅門被撞得哐當作響。
周富海喘著粗氣闖過遊廊,錦緞長衫已被冷汗浸透,身後跟著七八個神色慌張的糧商。
雕花木廳裡,檀香混著焦灼的氣息,趙有德圓胖的臉上肥肉直顫:“王老爺外麵糧車一輛接一輛進城,咱們囤的糧食再不動手,可就爛在庫裡了!”
不怪他們如此慌張,這一車車糧食進了天津城,他們還怎麼高價賣出發財啊!
王伯庸半倚在太師椅上,慢條斯理地轉動著翡翠扳指。
燭火搖曳,將他臉上的皺紋照得忽明忽暗,倒像是盤踞在陰影裡的老狐狸。
“慌什麼?”他端起茶盞輕抿一口,茶湯在喉間滾了兩圈才緩緩吐出,“你們怎麼不想想,這平白無故哪來的糧商?又怎會甘心用四十文的價格賣糧?”
“難道……”周富海瞳孔驟縮,“這些糧車是假的?”
“不全是假,但也摻不得幾分真。”王伯庸指尖叩擊扶手,發出篤篤聲響,“那天津主官不過是學燕昭王千金買馬骨,拉幾輛空車壯聲勢罷了。就算真有幾石糧食進了城,四十文一升的血本價,不出三日就能掏空官府的家底!”
說到此處,他突然冷笑一聲,眼中閃過毒蛇般的陰鷙,“諸位可彆忘了,咱們手裡的糧食,才是真正懸在天津衛頭上的刀!”
廳中眾人麵麵相覷,眼底的慌亂漸漸被陰狠取代。
趙有德搓著肥厚的手掌,聲音裡透著貪婪:“可萬一官府真收夠了糧……”
“收得夠嗎?”王伯庸猛地起身,“滄州、薊州的糧道已被我們截斷,北平的糧商早被我們喂得飽飽的。就算這人有三頭六臂,從江南調糧也得走兩三個月漕運!”
他突然逼近眾人,蒼老的手指幾乎戳到周富海鼻尖,“二十天後官倉見底,城裡百姓啃樹皮的時候,就是咱們開價的日子!”
“所以,你們接下來必須全力收購市麵上的糧食,不管從什麼地方來的,一粒米都不能賣給官府!”
“可……”周富海仍有些遲疑,“官府若拿收來的糧食高價賣給我們……”
“蠢貨!動動你的腦子!”王伯庸一巴掌拍在檀木桌上,震得燭火劇烈搖晃,“你覺得那主官敢嗎?沒了糧食那些黔首愚民會把他撕成碎片!”
蒼老的聲音裡裹著寒冰,還帶著幾分得意。
“這天津主官也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故意將糧價提高到四十文以此吸引周邊糧商”
“那些糧商高價賣糧,圖的就是賺個盆滿缽滿,官府若敢壓價拋售,等於斷了天下商人的財路!到時候,就算這人有天大的本事,也堵不住這悠悠眾口!”
廳中死寂片刻,不知誰咽了口唾沫,打破了詭異的沉默。
趙有德突然獰笑起來,“王老爺說得對!咱們就跟官府搶糧!他出四十,咱們出四十五!就算賠本,也要把糧道卡死!”
“好,就是這樣!”王伯庸眼中閃過讚許,枯瘦的手掌重重落下,“傳令下去,所有商號即刻行動!見糧就收,一粒也不許流入官府手中!”
他踱步到窗前,望著夜幕下燈火稀疏的天津城,聲音愈發陰冷,“等官倉見底,百姓餓殍遍野,那主官就該知道,得罪了我們,這座城……”
他頓了頓,轉頭時眼底殺意翻湧,“根本撐不過三天!”
“可若是官府先撐不住……”周富海還想開口,卻被王伯庸冰冷的眼神截斷。
“八十文一升,是咱們的保本價。”他一字一頓道,“一百文,才是咱們該賺的數。”
“萬一……”
“沒有萬一!”王伯庸突然暴喝,“你們以為我王氏是擺設嗎?”
“這新來的天津主官敢動咱們的蛋糕,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烏紗帽還能戴多久!”
“明日起,封鎖所有糧道!誰敢私自賣糧給官府,就彆怪我王伯庸不念情麵!”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地上,將王伯庸的影子拉得老長,宛如一隻張開血盆大口的惡鬼。
廳中眾人望著那猙獰的“絕糧”二字,突然覺得後頸發涼——他們這才驚覺,自己早已成了老狐狸爪下的棋子。
可在暴利的誘惑下,誰又甘願做那第一個退縮的人?
當夜,天津衛城外的糧道上,火把連成蜿蜒的長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