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哈出率領萬夫長們趕到時,營壘已淪為地獄圖景。
焦黑的屍骸層層堆疊,扭曲的肢體以違背常理的角度交纏在一起,有的骨架在高溫中脆裂成齏粉,有的軀乾還保持著生前驚恐奔逃的姿勢。
斷裂的箭杆深深紮進碳化的樹乾,半截焦黑的軍旗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卻早已辨不清曾經的圖騰。
空氣中翻湧著令人窒息的混合惡臭,硫磺的辛辣、皮肉燒焦的焦糊味,與白糖燃燒後的甜膩腥氣交織,刺激得眾人胃部翻湧。
無數綠豆大的蒼蠅成群結隊撲在腐肉上,密密麻麻的蟲群隨著腳步震動掀起黑色浪潮,嗡鳴聲如同千萬把鈍刀刮擦耳膜,腐肉被蟲群啃噬的沙沙聲清晰可聞,肉塊下露出森森白骨。
斷壁殘垣間,未燃儘的火星仍在閃爍,將滿地狼藉映照得忽明忽暗。熔化的金屬鎧甲流淌在地麵,凝固成詭異的形狀,混著凝結的血塊與碎骨,宛如被重塑的人間煉獄。
水井邊的慘狀更令人心悸,井口殘留著暗紅的血痂,井底漂浮著腫脹變形的肢體,水麵上泛著油花,偶爾咕嘟冒出氣泡,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
“這……這怎麼可能……”一名萬夫長顫抖著後退,手中長槍當啷落地。
他曾自詡蒙古鐵騎天下無敵,此刻卻被眼前的慘狀徹底擊垮。
納哈出望著滿地狼藉,臉色變得蒼白如紙。
“大王,我們……”另一名萬夫長開口,聲音卻在顫抖。
納哈出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當他再次睜眼時,眼中已不見憤怒,隻剩無儘的疲憊與絕望:“傳令下去,升起白旗。”
“可是……”
“沒有可是!”納哈出猛然轉身,嘶吼道:“看看這火,這是上天要亡我大元!與其白白送死,不如留條活路!”
他可是縱橫遼東二十載的猛虎,馬踏過紅巾軍,刀劈過倭寇戰船,箭雨如蝗的戰場、血肉橫飛的廝殺,哪般慘烈場麵未曾經曆?
當年率鐵騎踏破高麗王城時,滿城哀嚎聲裡他依舊能談笑飲血;對陣紅巾軍的連環火攻,他也曾浴火殺出重圍。
可此刻這片焦土廢墟,卻讓這位沙場宿將的瞳孔劇烈震顫——這不是他認知中的戰爭,而是一場降維的屠戮。
元軍手中的火銃不過是粗鐵鑄造的管狀物,點火時火星四濺還常炸膛;自製的霹靂炮裹著陶罐,爆炸時碎片飛不出十步。
但眼前這些拖著紫焰的詭異火球,炸開時竟能將空氣撕裂成扭曲的漣漪,三丈內的鐵甲精銳連人影都未留下,隻在地麵烙下焦黑的人形印記。
稍遠處,破碎的肢體像被巨手揉碎的陶俑,鎧甲熔成鐵水順著殘肢蜿蜒,融化的血肉在高溫中蒸騰,混著硫磺與白糖燃燒的甜腥,凝成令人作嘔的黑痂。
那些平日裡高呼“長生天”的勇士,此刻蜷縮在焦土上抽搐,皮膚如同融化的蠟油從骨頭上剝落;試圖躲進水井的士兵,卻被煮沸的血水嗆得七竅流血。
納哈出望著滿地扭曲的白骨,突然想起年輕時在斡難河畔見過的隕石坑——此刻的營壘,不正是被天上降下的凶星砸出的地獄?
當死亡以這般超越認知的形態降臨,所謂的彎刀勁弩,不過是孩童手中的竹枝。
萬夫長們沉默了。
他們看著遠處明軍陣營中那道年輕的身影,終於明白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一切抵抗都是徒勞。
當第一麵白旗升起時,遠處傳來明軍整齊的歡呼聲,而朱高熾隻是輕輕揮手,示意停止攻擊。
這場未發一箭的戰爭,就這樣以最慘烈的方式結束了。
納哈出率領殘部走出營壘,看著滿地焦土,心中五味雜陳。
他知道,從今天起,自己將不再是草原的王者,而是大明的降臣。
但比起全軍覆沒,這樣的結局或許已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