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老朱把手裡的朱筆往禦案上一拍,墨汁濺出幾點,他瞪著眼前兩個垂手侍立的孫子,滿臉狐疑之色,眼角的皺紋都擰成了疙瘩。
“你又要去天津衛?兔崽子,上回遼東的事還沒跟你算賬,這才安分多久,皮又癢了是吧?”
說話間,老朱已經擼起了袖子,粗糙的手掌在半空裡揚了揚,看那架勢是真想給朱高熾來上一巴掌。
好在朱高熾反應快,身子一矮就從旁邊溜了開去,一邊躲一邊嚷嚷:“哎哎……皇爺爺您消消氣,這次真不是胡鬨,是去辦正事的!”
“您想啊,水師都督府這才剛立起來,章程還沒理順呢,東海那邊的貿易也才剛搭起架子,關稅怎麼收、商船怎麼調度、跟那些海商怎麼打交道,這些都得盯著才能不出岔子?”
“我不親自去天津衛盯著,難道指望那些老油條們自己捋順了?真出了亂子,耽誤了朝廷的進項,那損失可就大了!”
聽到這話,老朱倒是緩緩收回了揚起的手,指尖在禦案上輕輕敲擊著,眉頭卻依舊沒鬆開。
畢竟小胖墩說的也是事實。眼下北征籌備、打造水師、東海貿易三項國策同步推行,處處都要花錢,戶部的錢糧早就捉襟見肘,幾乎到了告急的地步,全指著東海貿易能儘快盤活,給國庫回回血呢!
戶部尚書徐鐸這半個月裡已經跑了好幾趟禦書房,每次來都苦著臉念叨,說太倉裡的存銀連下個月的軍餉都快支應不上了,催著趕緊把貿易的稅銀收上來填補虧空。
如若不然,北伐糧草絕對會出問題。
到時候大軍開拔在即,糧草卻供不上,要麼延誤戰機,讓北元有了喘息之機;要麼逼得前線將士忍饑挨餓,戰力大損,稍有不慎便是兵敗如山倒的局麵,那之前為北伐做的所有籌備都將付諸東流,甚至可能動搖國本。
不過老朱心裡麵卻是充滿了不安,他總覺得朱高熾這兔崽子又在謀劃著什麼。
“皇爺爺,發展水師也好,推行東海貿易也罷,這可都是咱一手規劃設計的,從船塢選址到商船規製,從關稅定例到海商聯絡,哪一樣不是我一點點琢磨出來的?沒有我這個總設計師親自前去坐鎮,您覺得那些隻懂陸戰的老將、隻會算賬的文官,能把這些新門道玩得轉嗎?”
朱高熾說著,將胸口拍得哐哐直響,語氣裡滿是篤定,“稍有差池,耽誤的可不光是國庫進項,連帶著水師籌建都得拖後腿,甚至影響到您老人家的北伐大業,這損失誰擔待得起?”
老朱聽後微微頷首,緊繃的臉色緩和了些許,顯然已經開始鬆動。畢竟眼下朝廷的頭等大事便是覆滅北元,為此哪怕國庫掏空也在所不惜。
若東海貿易真能及時供血,保障北伐糧草無虞,讓這個小胖墩去天津衛盯著,倒也不是不能考慮——隻要能助大軍踏平漠北,這點變通又算得了什麼?
不過考慮到朱高熾與朱雄英先前兩次偷溜出京的劣跡,老朱眉頭又皺了皺,終究沒有直接鬆口,而是扭頭看向一旁的朱雄英,語氣沉了幾分:“熾兒去盯著那些瑣事也就罷了,你身為皇太孫,本該在東宮好好進學修德,熟悉朝政,跟著湊什麼熱鬨?去做什麼?”
一句話直接給朱雄英問懵了,他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合著隻準高熾去,要把自己單獨扣在京城?
這哪行?先前說好的同去同回,再說水師和貿易的事他也摻和了不少,而且還密謀著去北伐戰場,哪能自己留在京城啊?
朱雄英心裡急得直轉圈,臉上卻不敢顯露半分,隻能眼巴巴地瞅著老朱,琢磨著該怎麼回話。
好在朱高熾很講義氣,見狀立刻往前一步,神色一正幫忙辯解道:“皇爺爺您這話就不對了,英哥兒雖然是皇太孫,將來要承繼大統,可正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他這位太孫更應該走出宮去,親眼看看天津衛的船塢怎麼建、海商怎麼交易、碼頭的百姓怎麼營生,實實在在了解民間疾苦、知曉商賈利弊,而不是常年躲在深宮大院裡麵,聽那些文臣儒生空談治國之道——那樣學來的東西,哪有親身曆練來得紮實?”
一旁朱雄英聽後心中很是感動,不愧是自家兄弟啊,講義氣!
老朱卻是愈發狐疑,眉頭皺得更緊,銳利的目光在兩個愛孫臉上來回掃視,像是要從他們眼神裡找出些破綻。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些年朱雄英跟著朱高熾,性子確實沉穩了不少,再不是當年那個隻會圍著自己撒嬌的小娃娃。
尤其是在遼東戰場上,朱雄英不僅沒怯陣,還真刀真槍地數次殺敵,經曆了血與火的磨礪,身上那股子嬌憨氣早已褪去,添了幾分軍人的剛毅與果決,實實在在蛻變了許多。
這般曆練,倒也確實比困在東宮死讀聖賢書有用得多。
要知道就算是被譽為“完美儲君”的太子朱標,自幼跟著文臣研習治國之道,德行寬厚、理政嫻熟,卻也從未親上戰場浴血搏殺,終究少了幾分在生死間淬煉出的殺伐果決,少了些與將士同甘共苦的鐵血底氣。
如今朱雄英能有這般經曆,未必不是件好事。
想到這裡,老朱就擺了擺手,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奈,更多的卻是鬆了口:“罷了罷了,既然你們鐵了心要去,那咱也不攔著!”
“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他眼神一厲,重重敲了敲禦案,“你們兩個兔崽子這次是奉旨行事,得規規矩矩辦事,按時回來複命。要是再敢像前兩次那樣偷摸溜走、惹出亂子,下次可就不是挨頓揍那麼簡單了——打斷腿也得把你們鎖在宮裡!”
此話一出,朱高熾與朱雄英頓時大喜過望。
“皇爺爺牛而逼之!”
“皇爺爺英明神武!”
“皇爺爺老當益壯!”
“皇爺爺多子多福兒孫滿堂……”
聽到這些話,老朱沒好氣地瞪了二人一眼,一人踹了一腳,將他們趕出了禦書房。
等到兩小隻歡天喜地地退下,禦書房裡瞬間安靜下來。老朱卻突然收斂了臉上的無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手撚著下巴上的短須,低聲自語:“兔崽子,彆以為咱看不出你們那點心思,不管你倆在謀劃什麼彎彎繞,這次咱定然不會給你們機會胡來。”
說著,他揚聲道:“來人,傳禁軍統領王弼!”
要說這宮裡最能鎮住這兩個無法無天的小子的,那無疑就是禁軍大統領王弼了。
王弼是跟著老朱打天下的宿將,性子剛硬,手段利落,當年在戰場上就是說一不二的狠角色,如今管著禁軍,更是威嚴十足,兩小隻見了他向來不敢造次。
老朱心裡清楚,有這位大統領親自隨行看管,就算朱高熾和朱雄英再有主意,也翻不起什麼浪花來——既讓他們去辦了差事,又能把人看住,這才是萬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