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王弼這話,朱高熾陷入了沉思。
暴雪封路,糧草告罄,這是實打實擺在麵前的難題,解決不了,何談繼續進軍?
真要是一意孤行地追下去,不等追上脫古思帖木兒,將士們怕是先得凍斃、餓死在這雪原上,到時候彆說擒拿大汗,連自己這五千羽林衛都得交代在這兒。
可若是分兵回特林求援,一來一回至少得兩個月,脫古思帖木兒說不定早就跑到漠北深處,到時候再想追,更是難如登天。
這好不容易咬住的蹤跡,豈能輕易放棄?
朱高熾知道王弼的方案是穩妥之舉,卻也明白其中的風險——分兵之後,留下的精銳兵力更弱,若是脫古思帖木兒察覺,回身反撲,他們未必能頂住。可眼下除了這個辦法,似乎也沒更好的選擇。
進退兩難間,朱高熾隻覺得這雪原的寒風,比刀槍更讓人難捱。
“先休息吧,讓我好好想想,明日決議!”
朱高熾有些疲憊地開口道,聲音裡帶著掩不住的倦意。
他揮手遣散眾人,獨自走到篝火旁坐下,腦海中翻來覆去思索著應對之策——分兵求援如何保證速度?留下的精銳能否頂住可能的反撲?脫古思帖木兒會不會趁機改變路線?
無數問題攪得他心煩意亂,直到天快亮時才靠著馬鞍打了個盹。
可翌日清晨,不等他理清頭緒,更讓人絕望的事就發生了。
康鐸帶著斥候去探查蹤跡,去了不到半個時辰就瘋了似的跑回來,臉上毫無血色,連說話都帶著顫音:“殿下,大統領,蹤跡……蹤跡沒了!雪把什麼都蓋住了!”
朱高熾心裡“咯噔”一下,猛地站起身,與王弼、朱雄英一同跟著康鐸趕到昨日標記的追蹤點。
隻見原本清晰的車轍早已被厚厚的積雪填平,馬糞凍成了硬塊,被新雪覆蓋得嚴嚴實實,連前幾日北元人丟棄的氈房碎片都沒了蹤影。
昨夜的暴雪下了整整一夜,像一張巨大的白布,將脫古思帖木兒一行人走過的路徹底抹得乾乾淨淨。
放眼望去,天地間一片白茫茫,遠山與草原連成一片,河穀被積雪填滿,根本分不清哪是可以通行的路徑,哪是深不見底的冰窟。
“怎麼會這樣……”朱雄英望著眼前的雪原,聲音都有些發顫。沒了蹤跡,就像在大海裡迷了路,彆說追擊,連方向都辨不清。
王弼蹲在地上,一把抓過身邊斥候的彎刀,猛地插進積雪裡。
刀刃劈開冰層,帶著“哢嚓”的脆響紮進泥土,他用力一挑,雪塊混著凍土被掀到一旁,可除了凍得硬邦邦的黑土,什麼都沒有——沒有車轍的印痕,沒有馬蹄的淺坑,甚至連半根牲畜的毛發都找不到。
這位沙場老將的臉色瞬間鐵青,緊握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幾乎要將那鐵製的刀柄捏碎。
他從十五歲跟著朱元璋起義,打了半輩子仗,追過陳友諒的殘部,堵過張士誠的敗兵,連元順帝逃亡時的蹤跡都能順著馬蹄印追到漠南,什麼樣的追兵沒見過?什麼樣的絕境沒遇過?
可今天,他竟被一場雪逼到了絕境。
那些原本清晰可辨的蹤跡,那些能讓他篤定“脫古思帖木兒就在前方”的線索,一夜之間被暴雪抹得乾乾淨淨,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他望著眼前茫茫的雪原,胸腔裡憋著一股火,卻無處發泄——對手不是狡猾的敵將,不是堅固的城池,而是這無聲無息卻能吞噬一切的風雪。
“他娘的!”王弼低聲罵了一句,猛地將刀插在地上,刀柄在雪地裡微微顫動。
追了一輩子敵,從南打到北,從東追到西,到頭來竟栽在了一場雪手裡,這讓他如何甘心?
可再不甘心,也改變不了眼前的事實——沒了蹤跡,縱有千軍萬馬,也隻能在這雪原上瞎闖。
“完了……”一名斥候喃喃道,“沒了蹤跡,咱們就是睜眼瞎,往哪兒追啊?”
這話像一盆冷水,澆在所有人頭上。
酷寒、斷糧已是絕境,如今連唯一的目標都沒了蹤跡,這追擊之路,儼然成了一條看不到儘頭的絕路。
朱高熾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他強行壓下心頭的焦躁,沉聲道:“召集軍中將佐,議事!”
片刻之後,十餘名千戶以上的將佐齊聚臨時搭建的營帳之中。帳外風雪呼嘯,帳內爐火微弱,映著一張張凝重的臉。
酷寒、斷糧、蹤跡斷絕。
三大難題像三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
營中一片死寂,隻有爐火偶爾爆出的火星聲,連最開始躍躍欲試、總喊著“殺去擒大汗”的常茂和康鐸,此刻也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甲胄上的鏽跡,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