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擺在麵前的難題也有很多,最棘手的便是糧草。
從關內往嶺北運糧,千裡迢迢,戈壁荒漠、風霜雨雪,無一不是阻礙,運十石糧能到五石就算萬幸,光是這損耗就讓他焦頭爛額,戶部的賬冊上,每年嶺北的糧餉支出都像一道醒目的血痕。
朝臣們更是為此吵翻了天。軍方將領拍著胸脯喊“嶺北不可丟”,說丟了這裡,北疆門戶大開,百年基業要毀於一旦;文官們卻捧著戶部的賬冊哭窮,一筆筆算給老朱看:“每年運糧的銀子,夠養三個衛的兵,夠賑濟兩州的災民,嶺北就是塊填不滿的雞肋,不如撤了駐軍,把錢用在刀刃上。”
就連一向穩重的太子標,也曾一度勸他:“父皇,嶺北眼下是燙手山芋,不如暫時放棄,等國庫充盈、國力強了,再揮師收回不遲。”
老朱每次看到那些主張棄守的奏折,都氣得摔杯子——這些人隻算眼前的賬,哪裡懂長遠的凶險?
丟了嶺北,就等於給蒙古人留了塊跳板,他們休養生息幾年,必然卷土重來,到時候再想收複,付出的代價隻會更大,遲早要反噬大明!
可他也知道,臣子們說的是實情。國庫就那麼多銀子,東邊要養水師,建設海關港口;南邊江南水災剛過,嗷嗷待哺的災民等著賑濟;西邊邊軍的兵器盔甲早已陳舊,急需更換裝備……處處都要用錢,確實顧不上嶺北這個“吞金獸”,每年的糧餉調撥,都像在剜他的心。
老朱甚至已經在偷偷盤算,是不是先撤一半駐軍,隻留少量精銳守著克魯倫河、鄂爾渾河這些要害之地,好歹能維持個據點,等將來有了餘力再做打算……
卻沒想到,朱高熾竟想出了這麼個高明的法子!
用貿易養駐軍,讓榷場的交易填補糧草缺口;用商路控草原,拿茶葉鐵器捆住蒙古部落的手腳;用牧場養鐵騎,讓嶺北自己生出震懾四方的武力……一環扣一環,既不用朝廷額外多花銀子,又能穩穩守住嶺北,甚至還能從中獲利,簡直是一舉兩得!
“好小子……好小子!”老朱猛地一拍大腿,聲音都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先前積壓在心頭的愁雲一掃而空,眼裡迸發出從未有過的光亮,仿佛看到了嶺北未來的繁盛景象,“這法子好!太好了!”
他站起身,在院子裡大步流星地踱著,嘴裡不停念叨:“屯田加貿易,自給自足,培養鐵騎……對!就該這麼辦!那些文官不是說嶺北是雞肋嗎?朕就讓他們看看,這塊骨頭能啃出多少肉來!”
“父皇息怒。”太子標笑著勸道,“高熾這法子確實高明,既解了嶺北的糧餉難題,又能把草原商路盤活,還能培養一支強悍騎軍……將來這條路上的關稅、貿易利潤,怕是又能抵得上半個國庫。”
“不止半個國庫!”老朱大手一揮,語氣斬釘截鐵,“朕看啊,用不了三年,嶺北的駐軍不僅能自己養活自己,還能給朝廷上交戰馬、皮毛!到時候,朕要讓那些說‘放棄嶺北’的人,一個個都來給朕認錯!”
他看向朱高熾,眼神裡滿是激賞,連帶著語氣都透著股不容置疑的決斷:“熾兒,這事兒就交給你辦!需要多少人手、多少銀子,儘管開口!兵部要是敢推諉調兵,戶部要是敢克扣錢糧,朕扒了他們的皮!”
聽到這話,朱高熾先是一愣,隨即有些傻眼——怎麼說著說著,這副重擔又落到自己頭上了?
他眨巴眨巴眼,心裡飛快地盤算起來:不對啊,咱前陣子剛跟皇爺爺稟明,要在北平辦陸軍軍校,專門培養能帶火器營的新式將領,上海那邊的海軍學院也正等著選址動工,圖紙都畫了半本了,哪還有功夫去管嶺北的事?
朱高熾小臉一垮,嘴角往下撇著,頓時就帶著幾分委屈抱怨道:“皇爺爺,您也不能把人當牲口使喚啊!我這手上的事都堆成山了,陸軍軍校的教材還沒編完,海軍學院的選址勘察隊剛派出去,這時候再把嶺北的差事壓過來,彆說三頭六臂,就是長十隻手也忙不過來啊!”
他往後縮了縮身子,頭搖得像撥浪鼓:“這事兒您還是另請高明吧,挑一位老成持重的將領過去就是,我過幾天就得去上海盯著海軍學院,那可是關係到大明水師能不能縱橫四海的大事,實在沒空去嶺北盯著修榷場、練鐵騎啊!”
說著,他還故意挺了挺圓滾滾的肚子:“再說了,嶺北天寒地凍的,孫兒這身子骨怕是熬不住,到時候凍出個好歹,耽誤了軍校和學院的事,那損失可就大了。”
此話一出,老朱頓時沒好氣地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
“兔崽子,當初偷偷摸摸跑去抓北元大汗的時候,你怎麼不說身子骨熬不住?”
太子標也是哭笑不得,這小胖墩真是太好玩了。
不過老朱轉念一想,相比於嶺北行省的籌建,海軍學院確實更關乎長遠——水師要想代代強,就得有專門培養將才的地方,這是關乎大明海權傳承的根基,耽誤不得。
而且朱高熾剛剛從捕魚兒海大戰的前線回京,一路奔波勞頓,身上還帶著傷,這時候再派他去嶺北那種苦寒之地折騰,饒是老朱向來鐵腕,也難免有些於心不忍,畢竟是自家疼愛的孫兒,總不能真把人往死裡用。
所以老朱手指在案幾上敲了敲,思索片刻之後,還是鬆了口,放緩語氣問道:“既然如此,也不逼你。那你覺得,眼下朝裡誰去嶺北主持大局比較合適?得是既懂軍務,又能管得好錢糧貿易,還得對蒙古部落知根知底,能鎮住場子的才行。”
朱高熾聽後總算是鬆了口氣,隨後手指輕點著桌麵,認真思索起了人選。
“老將就算了吧,”他先擺了擺手,語氣篤定,“像馮勝、傅友德幾位老將軍,雖然作戰經驗豐富,能鎮住場麵,可畢竟年事已高,嶺北天寒地凍,常年奔波勞累,哪經得起這般折騰?這嶺北之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少則十年,多則數十年,真把他們派去,萬一還沒把嶺北發展起來,就因水土不服或積勞成疾客死他鄉,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再者,咱們現在也要注重培養年輕將領。朝廷的勳貴將門裡,不少子弟都是跟著父輩在軍中耳濡目染長大的,有勇有謀,缺的就是獨當一麵的機會。若是總讓老將軍們頂著,年輕一輩得不到曆練,將來老一輩漸漸凋零,花團錦簇之後就是盛極難繼,那大明可就真要陷入無將可用的尷尬境地了。”
老朱聽後眉頭一皺,下意識地反問道:“可任用年輕將領是不是太過冒險了些?嶺北關乎朝廷的國政大計,牽一發而動全身,一旦他們經驗不足、衝動行事,把貿易搞砸了,或是跟蒙古部落起了衝突,那之前的謀劃豈不是全白費了?”
“皇爺爺放心,”朱高熾早有準備,從容答道,“我說的年輕將領,可不是那些毛頭小子。我舉薦一人,定能擔此重任——大將軍徐達長子,徐允恭(徐輝祖)。”
見老朱眼神微動,他繼續說道:“徐允恭自幼隨父從軍,大將軍南征北戰的時候,他就在軍帳裡聽令,跟著學兵法、辨地形,征戰沙場多年,大小戰役經曆了上百場,深得大將軍親傳,兵法韜略無一不精。更難得的是,他不僅熟知兵事,性子還老成持重,天性謹慎,這些年隨大將軍鎮守北平,處理邊務就滴水不漏,從未出過差錯。”
“您想,嶺北既要治軍,又要通商,還得安撫歸降部落,徐允恭出身將門,鎮得住駐軍;跟著大將軍學過治理地方,打理貿易、屯田的事也能上手;加上他行事穩妥,不會貿然激化矛盾,正是能把軍務與政務捏合到一起的合適人選。”
朱高熾語氣懇切,“而且他年輕力壯,經得起嶺北的風霜,又感念皇爺爺恩寵,定會儘心竭力。有他在嶺北主持大局,既能讓年輕將領得到曆練,又能保證事情辦得穩妥,豈不是兩全其美?”
老朱沉默片刻,徐達的兒子他是知道的,確實如朱高熾所說,沉穩有餘,才乾也出眾。
甚至於連徐達自己就常說這兒子“有大將之風,不驕不躁”。
用徐允恭去嶺北,既延續了徐家對大明的忠勇,又能讓年輕一代挑起重擔,倒真是個妥當的安排。
“好,”老朱終於點頭,“就依你,讓徐允恭去。”
“朕這就下旨,命他即刻籌備,先行赴嶺北,後續糧草、工匠由戶部、工部一路跟進,此外兵部與五府遴選軍中精銳騎兵,抽調出來調往嶺北,前期就抽調個兩萬吧。”
“告訴徐允恭,自行組建五萬嶺北鐵騎,朕把嶺北交給他,五年之內,朕要看到一個能自己造血、能鎮住草原的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