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諸位是無話可說了。”
老朱沉聲開口,殿內瞬間死寂。
“一群短視之徒!”老朱猛地一拍龍椅,聲如洪鐘,殿內瞬間鴉雀無聲。
他盯著詹徽道:“詹徽,你說嶺北不可耕種?去年徐達在和林附近開墾的屯田,畝產青稞三石,你可知曉?今年春播,軍戶又拓荒兩千畝,秋收後足夠駐軍用度。你坐在京師的暖閣裡,怎知嶺北不能種糧?”
詹徽臉色一白,像是被寒霜打了的葉子,先前的理直氣壯瞬間褪去,隻剩下慌亂。
他忙不迭低下頭,視線死死釘在腳下的金磚上,聲音也矮了三分,帶著明顯的底氣不足:“臣……臣不知詳情,隻是……隻是聽聞其地苦寒,多有不便,故而……故而有此一說。”
那語氣裡的遲疑與閃躲,明擺著是承認了自己不過是道聽途說,並未深究過嶺北的實際情形。
先前搬出賬冊、引述舊例的篤定,此刻全化作了吞吞吐吐的辯解,連帶著那身緋色官袍都顯得有些撐不起場麵。
“你不知的事多了!”老朱冷哼一聲,轉向任亨泰,“任亨泰,你說嶺北於百姓無益?那漠北的蒙古人,難道就該永遠茹毛飲血?朕派文臣儒生去,便是要教他們識漢字、懂禮儀,讓他們知道大明的教化。你身聖人子弟,不想著‘柔遠能邇’,反倒勸朕棄地,是何居心?”
任亨泰額頭瞬間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鬢角往下滑,連精心打理的胡須都沾了濕氣。
他身子微微發顫,聲音也失了先前引經據典時的從容,帶著幾分掩飾不住的慌亂:“臣……臣隻是憂心國庫,怕……怕耗費過巨,累及百姓,絕非……絕非有意阻撓陛下大計。”
這話聽著懇切,卻透著明顯的心虛——誰都聽得出,這不過是他被戳破真實心思後的托詞。
先前那套“經義治國”的論調早已站不住腳,此刻隻能搬出“憂國憂民”的幌子,可那發顫的聲音和額上的冷汗,早已將他的窘迫暴露無遺。
“憂心國庫?”老朱霍然起身,目光如刀,“你們真正憂心的,是嶺北沒有你們的士地,沒有你們的商鋪,賺不到銀子,對吧?”
“爾等隻知守著自家的田宅,算計著如何兼並土地、壟斷商路,卻不知嶺北若丟,蒙古鐵騎不出十年便會兵臨城下!到那時,你們的商鋪、良田,難道能擋得住刀槍?”
一番話擲地有聲,詹徽、任亨泰等人麵如死灰,再也不敢辯駁。
可仍有不識趣的禦史出列,此人年紀輕輕,卻擺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拱手道:“陛下息怒,臣以為詹、任二大人雖言辭過激,卻也有幾分道理。嶺北距京師萬裡之遙,戈壁荒漠阻隔,驛站傳遞消息至少需半月,若有部落叛亂,或是蒙古殘餘勢力反撲,關內援軍鞭長莫及,屆時恐成大禍,還望陛下三思。”
“救援不及?”一個清朗的聲音從旁傳來,打斷了禦史的話。眾人轉頭看去,卻是朱高熾,臉上不見絲毫慌亂。
他上前一步,朗聲道:“諸位大人怕是忘了,徐允恭將軍帶去的,不僅有五千鐵騎,更有貫通南北的商路規劃。商隊往來於嶺北與關內之間,白日行商,夜晚宿營,沿途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這便是流動的哨所;榷場裡漢商與蒙古牧民交易,三教九流彙聚,部落裡的動靜、首領的心思,自有好事者傳來,這便是無形的眼線。”
“蒙古部落若有異動,無論是聚眾議事還是囤積糧草,不出三日,消息便能傳到嶺北總兵府,比驛站快了何止十倍?”
“再說防務,”朱高熾語氣愈發篤定,“徐將軍早已定下章程,會在克魯倫河、鄂爾渾河沿岸築城十座,每城駐兵千人,城外挖掘壕溝,城內囤積糧草,十城之間相距不過百裡,可通過烽燧傳訊,互為犄角。”
“便是蒙古人真敢來犯,一座城至少能堅守十日,十城互為呼應,拖到關內援軍抵達綽綽有餘。當年咱大明能將蒙古韃子趕出中原,靠的便是以戰養戰、以城固防,如今不過是依循舊法,諸位大人又何必過慮?”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文臣隊列,聲音裡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篤定:“至於諸位大人擔心的‘無利可圖’,更是杞人憂天。嶺北的戰馬,比之遼東的更健壯,將來通過商路運到中原,兵部采買便能省下三成差價;草原的狐裘、羊皮,運到江南能賣出十倍價錢。江南的絲綢、茶葉,經嶺北轉賣到西域,利潤更是翻番。到那時,榷場的商稅、沿途的關稅,會像活水一樣源源不斷流入國庫,不僅足夠養兵、賑災,更能讓諸位大人老家的商鋪多賺幾倍利潤——你們在蘇州的綢緞莊、杭州的茶葉鋪,將來都能通過這條商路把生意做到漠北去,這難道不是利?”
“隻是這利,不是靠兼並百畝良田、壓榨佃戶得來的,是靠打通商路、互通有無賺來的,”他加重語氣,目光在幾位江南出身的官員臉上停留片刻,“需要些時日鋪墊,需要些魄力開拓,不知諸位願不願等?願不願讓子孫後代享這份長遠的紅利?”
光靠什麼家國大義之名,想要說服這些士紳縉紳,那是沒有用的。
他們心裡的算盤打得比誰都精,江山社稷的安危遠不如自家田產的增減來得實在,聖人教誨的道理也抵不過白銀入庫的聲響。
所以朱高熾乾脆不繞彎子,直接點出了建設嶺北的利益所在——商路打通後,關稅能充盈國庫,他們的商鋪能賺得盆滿缽滿,子孫後代都能靠著這條商路吃紅利。他太清楚這群人的脾性了,什麼“經義”、“安危”都可能被當作耳旁風,唯獨“利”字能讓他們豎起耳朵。
隻要讓他們看到實實在在的好處,看到這筆投資能換來成倍的回報,就不信他們還能板著臉反對。
畢竟,士紳縉紳的貪婪,從來都寫在明麵上,隻要有足夠的利益引誘,再頑固的反對也會鬆動。
這話精準地戳中了要害。
不少官員臉上掠過一絲動搖,先前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他們不怕等三五年,怕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若嶺北真能像胖殿下說的那樣,成為連接中原與西域的商路樞紐,自家的商鋪、貨棧確實能跟著分一杯羹,這可比守著祖上傳下的幾畝地要劃算得多。
有人悄悄瞥向詹徽、任亨泰,眼神裡少了幾分附和,多了幾分權衡,顯然已在心裡盤算起這筆賬來。
“熾兒所言,便是朕的心意。經營嶺北,非為一時之利,而為萬世安穩。徐允恭即日啟程,文臣從速篩選,誰再阻撓,休怪朕不講情麵!”
老朱見狀,趁熱打鐵道:“朕意已決!徐允恭即日率部赴嶺北,文臣從吏部篩選,凡願往者,官升一級,祿加一倍!誰敢阻撓,便是與朕為敵,與大明為敵!”
聖旨一下,再無人敢置喙。
朱高熾站在殿中,迎著眾人複雜的目光,心中了然——嶺北之事,終究是定了。
而這場朝堂之爭,不僅守住了大明的北疆屏障,更撕開了士紳集團固守的“農耕至上”的枷鎖,為大明打開了一條更廣闊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