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金口一開,直接下達聖旨,字句斬釘截鐵,再無半分轉圜餘地。
詹徽、任亨泰等人麵麵相覷,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嘴唇翕動著,終究不敢再言。
他們太清楚這位陛下的性子了,老朱一旦下定決心,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更何況是他們幾句輕飄飄的勸諫。
這位出身草莽的大明開國帝王,可不是什麼隻會溫言安撫的良善之人,更不會任由士紳縉紳憑著幾句經義便挾製蠱惑。
當年胡惟庸案、郭桓案,哪一次不是雷霆手段,管你是勳貴還是大儒,觸了他的逆鱗,便是抄家滅族的下場。
一旦朱元璋認定的事情,那便是天大地大,他的心意最大。
彆說隻是經營嶺北,便是要遷都、要改製,哪怕滿朝文武都反對,他也能一力推行到底。
這群士紳縉紳靠著科舉、靠著田產積累的那點權勢,在他眼裡不過是過眼雲煙,真要逼急了,一道聖旨便能讓他們數十年的經營化為泡影。
此刻再敢多言,無異於拿自家的身家性命去碰那雷霆之怒,誰也沒這個膽子。
更彆提,現在的大明皇帝陛下,可是不缺錢啊!
胖殿下朱高熾一手規劃的東海貿易,僅僅隻是一年時間,就給朝廷帶來了三千萬兩的關稅收入,還有貨物貿易流轉中,官辦商號帶來的一千二百多萬兩淨利潤。
這筆銀子堆起來,能把戶部的庫房塞滿,足夠支撐三場大規模的戰事,或是十年的賑災開銷。
皇帝有錢了,國庫充盈得能往外溢,腰杆子自然硬氣。
再加上朱元璋作為開國帝王,一手打下江山的威望早已深入民心,朝堂內外無人敢質疑他的權威。
這般有錢有威有民心,他還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經營嶺北需要的那點銀子,在三千萬兩的關稅麵前不過是九牛一毛,詹徽、任亨泰等人先前拿“國庫空虛”說事,如今連最後一點底氣都沒了。
誰能攔得住他?士紳縉紳的那點影響力,在充盈的國庫和絕對的權威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便是有人還想再爭,也隻能掂量掂量——陛下手裡既有銀子支撐計劃,又有民心威望壓陣,真要硬頂,最後隻會落得個灰頭土臉,甚至丟官罷職的下場,誰也犯不上跟自己的前程過不去。
退朝後,詹徽幾乎是攥著拳頭走出奉天殿,剛到宮門外的金水橋邊,便一把攔住了正欲離去的任亨泰,臉色鐵青,咬牙切齒道:“這胖殿下,真是好手段!三言兩語就攪黃了咱們的事,若真讓嶺北經營起來,將來那些泥腿子出身的武將怕是更要騎到咱們文臣頭上了!”
任亨泰整了整被風吹亂的袍角,臉上堆著一層無奈的苦笑:“詹大人稍安勿躁,陛下心意已決,此刻再多說也是無益。隻是……方才胖殿下說的那些商路、關稅,若真能成,嶺北當真能生利……”他話沒說完,語氣裡已帶了幾分不確定。
“生利?”詹徽猛地打斷他,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冷笑,眼神裡滿是不屑,“一群茹毛飲血的草原蠻子,能懂什麼貿易規矩?能分清銀子成色就不錯了!那商路千裡迢迢,光是沿途的盜匪、風沙就能讓商隊折損一半,不出三年,定然虧得底朝天,連本都收不回來!到時候,國庫被掏空,陛下看還怎麼嘴硬!咱們隻需等著,總有他求到咱們文臣頭上的那一天!”
任亨泰沉默片刻,終究還是歎了口氣:“但願如此吧……隻是那胖殿下年紀輕輕,竟能把賬算得那般精細,連軍屯畝產、商路關稅都摸得一清二楚,倒也不可小覷。”
“哼,不過是仗著皇孫身份,提前看了些邊軍密報罷了!”詹徽狠狠一甩袖子,“走著瞧,嶺北那地方,從來都是填不滿的窟窿,他朱高熾也掀不起什麼浪來!”
說罷,便拂袖而去,留下任亨泰站在原地,望著遠處宮牆的飛簷,眉頭依舊緊鎖。
是日夜中,詹徽府邸的書房內燈火通明,燭火映著滿室人影,二十餘位身著便服的官員圍坐其間,皆是朝中頗有分量的文臣。
他們大多來自江南士族,或是靠著科舉躋身中樞的清流,此刻臉上都帶著幾分鬱結,手中的茶盞早已涼透,卻無人顧得上飲。
“諸位,今日奉天殿之事,想必不用我多說了。”詹徽坐在主位,麵色沉鬱,指尖在案幾上輕輕叩著,“那位胖殿下三言兩語,便將咱們經營多日的局麵攪得稀碎。嶺北之事既定,咱們再想攔,已是難如登天。”
戶部侍郎周肅歎了口氣,接過話頭:“詹大人說得是。往日裡,陛下雖剛愎,卻也需顧及國庫盈虧,咱們還能以‘民力不支’、‘財用匱乏’為由進言。可如今……”
話說到這兒,他不由苦笑一聲,“東海貿易一年便進賬四千多萬兩,陛下手裡有了銀子,腰杆硬得很,咱們說什麼,他都隻當耳旁風。”
這話一出,滿室皆靜,隨即響起一片低低的附和聲。
“可不是麼?”翰林院學士劉三吾捋著胡須,語氣裡滿是無奈,“皇帝有錢了,真不是什麼好事。咱們士紳能在朝堂立足,靠的是什麼?無非是‘為民請命’的名頭,是‘藏富於民’的說法——說白了,就是讓陛下覺得,錢糧攥在咱們手裡,他要辦事,就得看咱們臉色。”
“可現在呢?陛下自己的錢比誰都多,根本不用求著咱們,更不用聽咱們念叨什麼‘士農工商’的規矩。”
“這才是最可怕的。”詹徽重重一拍案幾,聲音陡然拔高,“他成了無所顧忌的帝王!咱們士紳縉紳,曆來靠著‘輿論’、‘財路’挾製朝局,可陛下手裡有了源源不斷的銀子,既能養兵,又能賑災,百姓隻會念他的好,誰還會聽咱們說三道四?長此以往,咱們在朝堂的分量隻會越來越輕,處境岌岌可危啊!”
眾人聞言,皆是心頭一沉。
他們這些人,或是家族世代經營田產,在地方上呼風喚雨——從江南的萬畝良田到中原的千頃莊園,佃戶遍布數縣,糧倉連成片,地方官上任都要先拜會他們,賦稅輕重、徭役多寡,往往由他們一句話定奪;或是靠著門生故吏形成勢力,在中樞左右決策——主考官點了狀元,便成了“座師”,門生遍布六部,遇事遞個條子、傳句口信,便能讓政令在執行中變味,連部院尚書都要給幾分薄麵。
可這一切的根基,都建立在“朝廷離不開士紳”的前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