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哪裡是倉促應對?分明是一場精心布局的反殺!
先是用藩王改封海外這招,順著他們“宗室當守邊疆”的話頭,反手將內地藩王儘數遣往海外,既堵住了他們借“禮製”發難的嘴,又冠冕堂皇地推進了削藩大計,讓他們想反駁都找不到立足點。
緊接著,不等他們從震驚中回過神,立刻拋出科舉舞弊案,這記重拳更是精準狠辣,直接將矛頭對準了他們這些江南士紳安身立命的根基——對科舉取士的話語權。
江南士紳能在朝堂上呼風喚雨,靠的不就是世代積累的文脈、門生故吏遍布天下的勢力?
科舉是他們輸送人才、壟斷權力的命脈,如今被撕開一個大口子,爆出主考官徇私、南北失衡的醜聞,等於直接動搖了他們的根基。
這兩記重拳,來得又快又狠,環環相扣,打得他們措手不及,毫無還手之力。
想辯解藩王改封不妥?皇帝是“應你們之請”;想遮掩科舉舞弊?都察院已經拿出了鐵證。
進退兩難之間,他們才驚覺,自己早已掉進了老朱挖好的陷阱,每一步掙紮,都隻會讓自己陷得更深。
詹徽渾身發抖,看著龍椅上那個看似平靜的帝王,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麼叫“天威難測”。
他們以為拿捏住了皇帝“重禮製”、“惜名聲”的軟肋,卻沒料到,這位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開國之君,最擅長的就是將彆人的武器搶過來,反手捅進對方的心臟。
劉三吾更是麵如死灰,花白的胡須黏在顫抖的嘴唇上——他終於明白,自己引以為傲的“文臣魁首”身份,在絕對的皇權麵前,不過是隨時可以被碾碎的塵埃。
這場博弈,他們從一開始就輸了,輸得徹徹底底。
“劉三吾,”朱元璋的聲音冷得像臘月的寒風,刮過奉天殿的金磚地,帶著刺骨的寒意,“你是本次科舉主考,掌閱卷之權,如今鬨出這南北失衡的局麵,還被查出偏袒之嫌,此事你有何話說?”
劉三吾渾身一顫,“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撞在堅硬的金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花白的頭顱深深埋下,老淚縱橫,順著布滿皺紋的臉頰滑落,沾濕了身前的地麵:“陛下,臣……臣絕無徇私之意啊!臣閱卷時,皆是依文章優劣定等第,隻是北方舉子的學問確實……確實不如南方士子紮實,臣也是依理而行,不敢有半分偏私……”
“笑話!”不等劉三吾說完,韓宜可便厲聲駁斥,聲音響徹大殿,“臣這裡有北方舉子的原卷,字字珠璣,論經世致用之策,論家國天下之思,皆有獨到之處,哪裡不如南方士子?劉大人這般說辭,莫非是覺得北方曆經戰亂,便再無可用之才?莫非是覺得北方數百萬生民,都不配為我大明效力?”
他上前一步,將答卷重重頓在地上,紙張翻動的聲音在寂靜的殿內格外刺耳:“當年隨陛下平定天下,收複燕雲、橫掃中原的功臣,多是北方子弟!如今北方士子寒窗苦讀,盼著能為國效力,你卻以‘學問不如’為由將他們拒之門外,這不是偏見是什麼?這不是堵死北方士子的上升之路是什麼?劉三吾,你身為士林魁首,竟說出這等偏頗之言,對得起天下士子的期盼嗎?對得起陛下‘天下英才儘入吾彀中’的初衷嗎?”
韓宜可的話如連珠炮般擲出,每一句都直指要害。
北方官員紛紛附和,怒視著跪在地上的劉三吾,而南方官員則大多低頭不語,連先前想為劉三吾辯解的人,此刻也啞口無言——韓宜可的話戳中了最關鍵的痛處:科舉不公,傷的是北方士子的心,更是動搖了大明南北一體的根基。
劉三吾被駁斥得張口結舌,嘴唇哆嗦著,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他知道,“北方無才”這四個字,已經徹底將他釘在了偏袒的恥辱柱上。
隨後韓宜可便從卷宗中取出幾封準備好的答卷,雙手捧著高高舉起。
這些卷子早已被都察院仔細謄抄過,墨跡清晰,字跡工整——既有被主考官刻意黜落的北方舉子答卷,文章立論紮實,論據翔實,字裡行間透著一股經世致用的銳氣;也有被刻意選入的南方舉子答卷,不僅文辭晦澀,論點牽強,甚至還有幾處明顯的典故誤用,字裡行間滿是酸腐之氣。
兩相對比,優劣立判,連外行人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公。
龍椅上的朱元璋目光掃過那幾封答卷,眉頭微蹙,卻並未像眾人預想的那般勃然大怒。
他隻是緩緩抬手,沉聲道:“把這些卷子傳下去,讓滿朝文武都看看,我大明的掄才大典,到底被他們辦成了什麼樣子!”
太監們依令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答卷,先呈給太子朱標過目,而後按品級高低,依次傳遞給殿內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