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充斥心田。
朱高熾看著他們的模樣,突然話鋒一轉,聲音壓低了些,帶著幾分誘惑:“不過嘛,你們也彆太絕望。”
“這詔獄雖說是龍潭虎穴,可隻要有人肯拉一把,也不是不能出去。”
詹徽和劉三吾同時一愣,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
朱高熾笑得像隻偷腥的貓:“實不相瞞,皇爺爺雖然震怒,可念在你們是老臣,心裡多少還有些不忍。隻是這科場舞弊案牽連太廣,他老人家也不好直接放人……”
他故意頓了頓,看著兩人眼中燃起的求生欲,才慢悠悠地說:“我倒是可以在皇爺爺麵前替你們說幾句好話。比如,就說你們是一時糊塗,被底下人蒙蔽了;再比如,你們願意戴罪立功,去嶺北那種地方效力……”
“戴罪立功!我們願意!”詹徽幾乎是脫口而出,先前的恨意早已被求生的本能取代,“殿下,隻要能出去,莫說去嶺北,就算是去天涯海角,下官也願意!下官願意揭發所有參與舞弊的同黨,願意把江南士紳的把柄全都獻給殿下!”
他甚至想手腳並用地爬過去,隔著牢門抱住朱高熾的腿,把所有的尊嚴都拋在腦後,隻求對方能鬆口救命。
可冰冷的鐵欄杆死死擋住了去路,他隻能趴在地上,對著朱高熾的方向不停地磕頭,額頭重重撞在堅硬的地麵上,發出“咚咚”的悶響,每一聲都像是在敲碎他最後一點體麵。
昔日在吏部堂上發號施令、在朝堂上侃侃而談的侍郎大人,此刻哪還有半分官威,活脫脫像個走投無路的囚徒。
詹徽是真的怕了,徹骨的恐懼攥著他的心臟。
詔獄的酷刑他已經嘗夠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再拖下去,彆說恢複官職,恐怕連性命都保不住,最後隻會像那些無名囚徒一樣,悄無聲息地爛在這陰暗的角落裡,屍骨無存!
他必須抓住朱高熾遞來的這根救命稻草,哪怕要付出天大的代價,也絕不能放手。
劉三吾也反應過來,老臉上擠出諂媚的笑容,聲音嘶啞地說:“殿下……老臣……老臣也願意去嶺北教化蠻夷……老臣知道很多江南士紳的秘密,知道他們如何隱瞞田產、偷稅漏稅……隻要殿下能救老臣出去,老臣全都告訴您!”
這位曾經的文壇領袖,執掌過翰林院,主持過科舉大典,天下士子誰不尊稱一聲“劉公”,此刻卻像個最卑微的奴才,佝僂著身子趴在地上,對著比自己孫輩還小的朱高熾連連磕頭,那一聲聲“殿下救命”裡,滿是搖尾乞憐的諂媚。
什麼風骨,什麼氣節,那些他曾在文章裡反複稱頌、在講學中再三標榜的東西,在詔獄日複一日的酷刑折磨下,在對死亡的極致恐懼和對生的強烈欲望麵前,早已被碾得粉碎,蕩然無存。
他此刻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隻要能活著走出這暗無天日的詔獄,哪怕是去嶺北喝風吃沙,哪怕是做牛做馬,哪怕是被天下人恥笑,那就足夠了!什麼文名,什麼清譽,在活下去麵前,都輕如鴻毛。
朱高熾看著他們醜態百出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譏諷,卻沒表露出來。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很好,既然二位有這份覺悟,那我就試試。不過嘛……”
他話鋒又轉,語氣變得冷淡:“你們也知道,我這個人最討厭彆人算計我。先前你們在朝堂上那般針對我,這筆賬,總不能就這麼算了吧?”
詹徽連忙道:“殿下放心!下官出去後,定然在皇上麵前力證殿下清白,說您是如何憂國憂民,如何被我們這些小人構陷!”
劉三吾也跟著附和:“老臣……老臣願意寫文章,稱頌殿下的功績,讓天下人都知道殿下是大明的棟梁!”
文臣儒生嘛,手中的筆就是他們的利器,鋒銳處不輸刀槍。
一篇策論可定國策,一首詩文能撼人心,連史冊上的筆墨都能被他們輕輕塗改,讓忠奸善惡在字裡行間換了容顏。
操控輿論更是他們的看家本領。朝堂之上,他們引經據典,能把私黨之爭說成“維護禮製”;鄉野之間,他們借門生故吏之口,能將異己者抹黑成“奸佞小人”。
江南的士林望族互為聲援,一篇檄文傳抄天下,便能讓一個人身敗名裂;幾句“清流”“正人”的標榜,便能籠絡民心,讓自己的主張披上“天下公論”的外衣。
他們深諳“三人成虎”的道理,看似溫文爾雅地吟詩作對,實則在字裡行間編織羅網,讓不明就裡的百姓跟著搖旗呐喊,連帝王都得忌憚三分。
畢竟筆杆子握在手裡,便能塑造“民心所向”,便能定義“是非曲直”,這無形的力量,有時比千軍萬馬更能左右朝局。
“這還差不多。”朱高熾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就要走,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要緊事,腳步一頓,回頭看向牢裡兩人,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一件尋常事:“對了,忘了跟你們說,到時候把你們的親眷族人,還有那些平日裡往來密切的黨羽,也全都帶上,一家子整整齊齊的,一起去嶺北紮根吧。”
“其實嶺北也沒那麼差,雖說是苦寒了些,可正是用人的時候。你們這些士紳去了,可以發揮專長教化那些草原蠻夷,讓他們知禮儀、明法度;家裡要是有經商的,去了正好能借著發展的勢頭做些貿易,打通朝廷規劃的草原商路,說不定還能闖出一番天地。”
他頓了頓,語氣裡帶著幾分似真似假的期許:“你們也不用太擔心,隻需要在嶺北踏踏實實乾個三五年,好好配合徐允恭把當地的屯墾、政務打理好,幫著把嶺北建設起來。等到那邊百姓安居樂業、商旅往來不絕了,咱再跟皇爺爺求個恩旨,說你們戴罪立功有功,特赦你們回京師,也不是沒可能的事。”
這番話聽在詹徽、劉三吾耳中,卻比酷刑更讓人心裡發寒——帶著親眷黨羽一起去嶺北,這哪裡是流放,分明是把他們的根基連根拔起,徹底斷絕後路!
可事到如今,他們哪裡還敢反駁,隻能連連應承,心裡卻清楚,這一去嶺北,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未知數,所謂的“特赦”,不過是這胖殿下安撫他們的幌子罷了。
說完,朱高熾不再看兩人煞白的臉色,大笑著離開了詔獄。
牢房裡再次陷入死寂,隻剩下詹徽和劉三吾粗重的喘息聲。
牛油燈的光映在他們臉上,一半是獲救的狂喜,一半是被拿捏的屈辱。
他們知道,自己這一輩子,算是徹底栽在了這個胖世子手裡,從今往後,隻能率領親眷族人離開故土,前去嶺北那苦寒之地了。
而詔獄外的朱高熾,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
對付這些文臣,光靠老朱的雷霆手段還不夠,還得讓他們從骨頭裡認慫,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真正能決定他們生死的人。
詹徽、劉三吾隻是開始,那些藏在暗處的江南士紳,遲早也會嘗到詔獄的滋味——這,才是他真正的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