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允恭正想再說些什麼,就聽朱高熾話鋒一轉:“對了,大舅父,您也不用愁沒人手。外甥已經給您備好了一批‘得力乾將’。”
“這也是趕巧了,舅父回來得正好,可以把人一起帶去嶺北。”
“哦?是哪些人?”徐允恭好奇道。
“詹徽、劉三吾,還有這次科場舞弊案牽連的幾十位文臣。”朱高熾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些尋常物件,“皇爺爺打算把他們全都發配去嶺北,戴罪立功。”
“除了他們本人外,還有他們的親眷家族,還有卷入科舉舞弊案的士子書生……雜七雜八地算下來,差不多一百多號儒生吧!”
徐允恭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眼睛瞬間亮了:“詹徽?他可是吏部老手,最懂錢糧戶籍;劉三吾?雖偏私,可經史子集爛熟於心,教化部族正用得上!還有這些江南士紳,多是精通算學、商法之人……”
他越想越激動,先前還擔心自己不懂民政,怕鎮不住那些文吏,沒想到朱高熾竟直接送來了這麼一批“現成的人才”。
這些人雖犯了罪,卻個個是精明強乾之輩,在嶺北那種地方,有他盯著,必然不敢再耍奸猾,隻能老老實實乾活。
“殿下這是……”徐允恭看向朱高熾,眼中滿是感激,“連這層都替我想到了?”
“大舅父安心去便是。”朱高熾笑道,“這些人都是江南士紳的骨乾,把他們調去嶺北,一來能幫您辦事,二來也能讓江南那些不安分的人看看,皇爺爺整頓吏治的決心。等他們在嶺北做出成績,大舅父您再替他們求個情,既能顯得您寬宏大量,又能讓他們對您死心塌地。”
徐允恭徹底放下心來,先前那些懸在嗓子眼的憂慮,像是被一陣風吹散了,心裡踏實得很。
有皇帝親自撐腰,這是最硬的靠山,哪怕在嶺北遇到天大的難處,隻要亮出聖意,便沒有擺不平的阻礙;有朱高熾拿出的詳細規劃,從屯墾的地塊到商路的走向,從流民的安置到部族的安撫,連細微處都考慮到了,等於給他鋪好了路,隻需要照著走就行;更有詹徽、劉三吾這些“被迫效力”的精英儒生,這些人雖說是戴罪之身,卻個個是久經官場的老手,錢糧、戶籍、教化、商事樣樣精通,有他們在前頭理事,他便能省下許多力氣。
手裡握著這些籌碼,足夠了。
彆說隻是經營一個嶺北,就算是再難上十倍的差事,他也有底氣接下,有信心做好。
人家連路都給你鋪到了腳邊,連該用什麼人、做什麼事都規劃得明明白白,這要是還做不出點名堂,還對得起這份信任嗎?那乾脆彆乾了,找根繩子自殺算了,省得辱沒了徐家的名聲,辜負了陛下和高熾的期許。
“殿下放心!”徐允恭抱拳行禮,語氣斬釘截鐵,“末將定不辱使命,定要讓嶺北在我手中換個模樣,不辜負陛下與殿下的信任!”
朱高熾看著大舅父眼中重燃的鬥誌,知道自己這步棋又走對了。
徐允恭是能臣乾將,卻缺個施展的舞台;詹徽、劉三吾是能吏,卻需要有人敲打約束。
把他們湊到嶺北,再加上皇爺爺的支持,這塊被視作“蠻荒之地”的疆土,遲早會變成大明最堅實的北大門。
舅甥二人又閒聊了幾句,隨後徐允恭便主動告辭,準備入宮麵聖。
而詹徽、劉三吾等人也被放出了詔獄。
走出那道陰森的大門時,幾人皆是形容枯槁,步履蹣跚,往日裡的體麵蕩然無存。
陽光刺得他們睜不開眼,恍如隔世——詔獄裡的日夜折磨,早已磨去了他們最後的棱角,隻剩下對生的卑微渴求。
剛回府中喘了口氣,錦衣衛便接踵而至,冰冷的旨意擲在桌上:三日內,攜家眷族人啟程前往嶺北,不得延誤。
詹徽看著滿堂驚懼的妻兒,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這是朱高熾的安排,名為“戴罪立功”,實則是將他們連根拔起,徹底斷絕在江南的根基。
劉三吾則對著滿堂兒孫老淚縱橫,那些曾被他引以為傲的門生故吏,此刻避之唯恐不及,誰也不敢伸手相助。
不止他們,先前與他們勾連的黨羽,以及涉案的江南士紳,也都在同一日接到了朝廷的詔書。
見到詔書時他們不禁淚流滿麵,嶺北苦寒,哪裡有江南的商機?
可詔書上明晃晃寫著“抗旨者抄家滅門”,那朱紅的禦印像一道催命符,由不得他們猶豫。
一時間,江南各州府亂成了一鍋粥。有士紳哭天搶地,咒罵著命運不公,將積攢半生的古玩字畫砸得粉碎;有商賈連夜清點金銀,想偷偷藏匿些家產,卻被早有準備的衙役堵在門口,連一片金葉子都帶不走;也有家眷在庭院裡焚燒書信,那些曾與朝中官員往來的密函,此刻都成了能引來殺身之禍的罪證。
自然也有“歡喜”的人。那些平日裡被這些士紳欺壓的小戶,見他們落得這般下場,暗地裡拍手稱快;還有些被牽連的邊緣人物,想著去嶺北或許能換條活路,反倒收拾得乾脆利落。
可這零星的“歡喜”,在鋪天蓋地的哀嚎中,不過是杯水車薪。
三日時光轉瞬即逝。劉家港的碼頭上,擠滿了拖家帶口的遷徙隊伍,哭喊聲、孩童的啼哭聲、差役的嗬斥聲交織在一起,亂成一團。
詹徽穿著粗布衣衫,佝僂著背,被兒子攙扶著登上漕船;劉三吾則由孫輩推著輪椅,望著江南的方向老淚縱橫,嘴裡反複念叨著“故土難離”。
那些曾經錦衣玉食的江南士紳,此刻都成了待發的囚徒,臉上寫滿了絕望。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徐輝祖一身戎裝,腰懸佩劍,在親兵的簇擁下疾馳而來。
他勒住馬韁,目光掃過碼頭上的人群,雖麵帶肅容,眼底卻藏著躍躍欲試的鋒芒。
幾日來,他已將朱高熾的規劃爛熟於心,又點驗了隨行的文臣與工匠,心中早已勾勒出嶺北的未來。
“啟程!”徐輝祖一聲令下,聲音洪亮如鐘,壓過了碼頭上的嘈雜。
漕船緩緩離岸,載著數千人的命運,順著大運河一路向北,抵達遼東後再前往嶺北。
船尾的詹徽望著越來越遠的江南岸,終究是閉上了眼——事已至此,再多的悔恨也無濟於事,隻能盼著在嶺北能有條活路。
而船頭的徐輝祖,正迎著獵獵北風,望向北方的天際,眼神堅定。
這條路,注定布滿荊棘,可他知道,隻要踏過去,便是足以彪炳史冊的功業。
嶺北的風雪再烈,也擋不住他前行的腳步,更擋不住一個王朝拓土開疆的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