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渡島的海風帶著股鐵鏽味,吹得人臉頰發緊。
朱高熾一行人登上碼頭時,遠遠就看見連綿的山體被削去了半邊,露出赭紅色的岩層,像一道巨大的傷疤刻在島上。
“那就是佐渡金山的礦區。”朱棣指著遠處的煙塵,“蘇州那幫商人與沈家把這裡挖得底朝天,光是去年,就往大明運了三萬兩黃金。”
話音剛落,兩個身影已迎了上來。
左邊的林錦堂穿著湖藍色綢緞袍,手裡把玩著玉扳指,笑容裡帶著江南商人特有的精明;右邊的沈熙則一身素色長衫,袖口磨得發亮,眼神沉靜,正是江南沈氏的主事人。
“參見皇孫殿下、燕王殿下、晉王殿下。”兩人齊齊行禮,態度恭敬卻不諂媚。
當年蘇州商賈聯合拍下五座礦脈時,林錦堂是牽頭人;而沈氏能強勢奪走剩下的五座,靠的正是沈熙父親沈逸風留下的人脈與財力。
“林掌櫃,沈掌櫃,不必多禮。”朱高熾擺了擺手,目光投向礦區,“聽說你們把佐渡金山的產量翻了好幾倍?倒是讓我瞧瞧,你們用了什麼法子。”
林錦堂連忙引路:“殿下這邊請。佐渡的礦脈與石見銀礦不同,石見多是火山岩裡的銀脈,咱們隻要順著斷裂帶挖就行;可這金山,有一半是砂金,藏在河穀的泥沙裡,另一半是硬岩礦脈,得往山肚子裡鑽。”
眾人跟著他走到一處河穀旁,隻見數百名倭人正揮著鋤頭鏟土,將一筐筐土石倒進木槽。
木槽下方連著水流,幾個工匠正搖動把手,讓泥沙順著水流衝刷,最後留在槽底的,便是閃著微光的砂金。
“這是‘淘砂法’。”林錦堂解釋道,“咱們從江南帶來了木匠,把木槽改造成了三層,第一層濾掉大石塊,第二層留細沙,第三層專門接金沙,比倭人原先的土法子快十倍。”
他指著遠處被削平的山坡,“那些砂金藏在山體表層,咱們索性把山削平,讓土石自然滑進河穀,省得人工搬運。”
朱高熾點點頭,又問:“硬岩礦脈呢?”
沈熙接過話頭,領著眾人往山坳裡走:“殿下請隨我來。硬岩礦脈藏得深,最麻煩的是排水和通風。”
轉過一道山梁,眼前出現了十幾個黑黝黝的洞口,每個洞口都架著木輪,幾個倭人正拚命搖動,輪軸帶動著竹筒,不斷將礦洞裡的水往外抽。
“這是‘龍骨水車’改的排水裝置。”沈熙指著木輪,“礦洞挖到五十丈深就會出水,原先倭人用陶罐往外舀,一天也排不了幾桶;咱們用這水車,一天能排二十石水,礦洞自然能挖得更深。”
他又領著眾人進了一個通風的礦洞。
洞壁兩側每隔幾步就嵌著油燈,空氣中雖有塵土味,卻不嗆人。
“這裡用了‘風箱道’。”沈熙指著洞頂的竹筒,“在山頂開個風口,用竹筒把新鮮空氣引下來,再從另一頭的煙囪排出去,工匠在裡麵乾活才不至於悶死。”
朱高熾走到礦洞深處,隻見工匠們正用鐵釺鑿岩,旁邊堆著一排排炸藥——那是江南火藥坊特製的,威力適中,既能炸開岩石,又不會震塌礦洞。
“這炸藥用量得拿捏好。”林錦堂笑著補充,“咱們請了軍中的老工匠來指導,試了幾十次才摸準分寸。”
朱棣看著這井然有序的開采場麵,忍不住道:“你們倒是舍得下本錢。這些水車、風箱,怕是花了不少銀子吧?”
沈熙淡淡一笑:“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殿下定下的規矩,金礦抽成五成給朝廷,剩下的五成能自由買賣。去年光是沈氏的五座礦脈,就產了一萬五千兩黃金,這點投入算什麼?”
朱高熾聽得滿意,卻也沒忘了提點:“法子是好,但也得注意分寸。”
他指著那些麵黃肌瘦的倭人,“削平山體雖快,卻也傷了地脈,雨季容易滑坡;礦洞挖得太深,萬一塌了,損失的可不止是礦石。”
林錦堂與沈熙對視一眼,連忙應道:“殿下說得是,我們記下了。”
“還有這些倭人。”朱高熾的目光掃過那些揮汗如雨的身影,“雖說他們是罪民,卻也不能往死裡用。給他們備些禦寒的衣裳,每月發兩頓帶肉的飯,不然人垮了,誰來挖礦?”
這話與在石見銀礦時如出一轍,卻讓林錦堂與沈熙心頭一凜——這位皇孫看似不管倭人死活,實則比誰都清楚,隻有讓這些“工具”保持基本的體力,才能長久開采。
他這哪兒是什麼善心呐,分明就是要這些倭奴一直挖礦,挖到死為止!
讓他們有口飯吃,不過是怕他們餓死了沒人乾活;給件破衣裳禦寒,也隻是為了讓他們能扛過冬天,開春繼續下礦洞。所謂的“歇兩天”,不過是怕他們累垮了影響進度,就像磨驢得歇口氣才能繼續拉磨。
說到底,就是把這些倭奴當成不會說話的工具,得好好保養著,不是為了憐惜,而是為了讓他們能一直出力,直到榨乾最後一絲力氣,倒在礦洞裡再也爬不起來。
這哪裡是仁慈,分明是更精明的算計,用最小的代價換最大的產出,讓他們在絕望裡乾活,直到死在這不見天日的礦脈深處。
“殿下仁善啊,我們這就去辦。”林錦堂連忙應聲,心裡卻暗自咋舌——難怪人家能在朝中執掌大權,這算計可比商人還精。
朱高熾又與兩人聊了些開采細節,從砂金的篩選到硬岩的熔煉,甚至連工匠的工錢都問得一清二楚。
末了,他指著遠處的海岸線:“我聽說你們把淘出來的金沙直接裝船運走?其實可以在島上建個熔金坊,把金沙煉成金錠再運,既省地方,也不容易損耗。”
沈熙眼睛一亮:“殿下提醒得是!我們先前總擔心倭人作亂,不敢在島上存太多金子,若是建個帶圍牆的熔金坊,倒能省不少事。”
“還有這河穀。”朱高熾望著奔流的河水,“雨季快到了,得修幾道堤壩,不然山洪下來,淘砂的木槽全得衝毀。”
林錦堂連忙記下:“殿下說的是,回去我就讓人畫圖紙。”
一行人離開佐渡金山時,夕陽正染紅了半邊天。
礦區的燈火漸漸亮起,水車轉動的吱呀聲與倭人的號子聲交織在一起,像一首永不停歇的勞作曲。
朱雄英趴在馬背上,看著那些移動的燈火,忽然道:“高熾,他們挖這麼多金子,要做什麼呀?”
朱高熾勒住馬韁,望著遠處的海麵:“做船,做兵器,做絲綢瓷器。這些金子,會變成大明的船帆,揚遍整個東海;變成將士的甲胄,守護萬裡疆土;變成百姓的飯碗,讓江南的織工有活乾,讓江北的農夫有飯吃。”
朱棣與朱棡聽著這話,心裡忽然亮堂起來。
他們爭了許久的倭國地盤,在這源源不斷的礦產麵前,似乎真的算不了什麼。
若是將來能把美洲的金礦、銀礦也這樣開采出來,那大明的國力,又會強盛到什麼地步?
海風依舊吹著,帶著那股鐵鏽味,卻仿佛多了幾分希望的氣息。
佐渡金山的燈火在夜色中閃爍,像一顆顆被喚醒的星辰,照亮了大明開拓海外的漫漫長路。
而朱高熾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