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那麼大,但大明不會讓你去看看的。
家裡的地還等著你去種,官府的稅還等著你去交,趕緊收斂起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回家老老實實耕田種地才是正途。
說白了,這路引製度的背後,藏著的就是赤裸裸的“階級固化”:農民的兒子隻能是農民,工匠的兒子隻能是工匠,灶戶的兒子隻能是灶戶,每個人都被打上了“世襲職業”的烙印,一輩子都彆想跳出自己的階級。
朱重八同誌就是想要將大明天下的百姓子民,死死地禁錮在那一田一地、一村一鎮的小圈子裡,讓他們安安心心地耕田種地,讓他們踏踏實實地為朝廷辛勤勞作,至於天下大事、朝堂紛爭、外麵的世界如何,都不用他們多想,也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他以為這樣就能換來大明的長治久安,卻忘了“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過度的限製隻會壓抑百姓的活力,嚴苛的管控隻會滋生新的矛盾。洪武後期,民間私下逃亡、躲避路引檢查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有人為了逃離戶籍束縛,不惜躲進深山老林,這恰恰證明了路引製度的僵化與不合時宜。
朱重八用自己的“小農思維”規劃著大明的未來,卻終究沒能跳出時代的局限,他的“護民”與“束民”,就像一道無解的難題,留給了後世子孫,也留給了曆史無儘的評說。
再比如,這戶籍製度。
大明立國之後,老朱並未革新舊製,反而選擇繼承元朝的“諸色戶計”戶籍製度,直接以朝廷法令為憑,將天下百姓的戶籍強行劃分為民戶、軍戶、匠戶等數十種類彆,每種戶籍對應著固定的義務與職業,如同給每個人打上了終身無法磨滅的烙印。
民戶的核心職責便是務農,不僅要向國家繳納農業稅、糧食,還要按人頭服徭役,或參與修堤壩、築城牆,或為官府輸送糧草;軍戶則承擔著世代從軍的義務,家中男丁需按規定到各地衛所報道,充當兵丁,若有逃役、避役者,全家都會被牽連治罪;匠戶更像是朝廷的“專屬勞工”,必須為宮廷、官府及官營手工業服勞役,無論是打造兵器、修繕宮殿,還是製作瓷器、織錦,都需按官府要求按時完工,不得推諉。
更嚴苛的是,這戶籍製度嚴禁更換戶彆,各色戶籍皆為世襲,職業代代相傳,不容半分更改。
農戶的子弟自出生起便注定務農,即便有讀書的天賦,也需先完成務農的義務,且大概率無法脫離民戶身份;工匠的子孫隻能繼承父業,一輩子與錘、鑿、爐為伴,休想轉行從商或務農;軍戶的後代更是從降生那一刻起,就被納入衛所的名冊,成年後必須扛起兵器,奔赴戰場,哪怕戰死沙場,家中其他男丁也需繼續頂替。
這也就意味著,爺爺是民戶,兒子便隻能是民戶,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得困在田地裡;爺爺是匠戶,後代就永遠是匠戶,一輩子重複著同樣的手藝。
若不出意外,他們這輩子,乃至後代的這輩子,都沒有變更身份、改變命運的機會。
說得直白一點,朱重八同誌就是企圖用這樣一種近乎畸形的製度,將大明帝國的社會結構固定下來——每個人都在自己的“軌道”裡生活,每個階層都維持著既定的秩序,以此來確保朝廷稅收穩定、勞役充足、軍力不缺,進而維持整個大明帝國的千秋萬代。
他利用朝廷法令,直接規定了所有子民的身份,且這種身份會世世代代延續,不允許有任何變動。
從本質上來說,這不過是“士農工商”傳統階級秩序的極端強化。
在這套製度裡,唯獨讀書人享有特權——他們不受路引、戶籍的限製,既可以四處遊學、拜訪名師,也能因科舉做官而脫離原本的戶籍,即便途中遇到官府盤查,隻需出示“生員”、“舉人”的身份證明,便能暢通無阻。
可若是農、工、商三類人敢擅自脫離戶籍、隨意出行,等待他們的便是“杖刑”、“流放”的懲罰,所謂“打斷你的狗腿”,絕非戲言,而是真實存在的律法威懾。
在所有戶籍類彆中,匠戶的處境尤為艱難。
他們本身社會地位低下,被視為“賤籍”,不僅要承受繁重的勞役,得到的報酬卻少得可憐——官府往往隻提供最基本的口糧,甚至連口糧都無法保證,更彆提銀錢補貼。
如此一來,匠戶的日子過得異常艱難清苦,常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連基本的溫飽都成問題,更彆說改善生活、供養家人。
反觀那些富商巨賈,雖也受戶籍限製,卻能通過經商積累財富,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兩者境遇天差地彆。
更讓匠戶絕望的是,他們的子孫後代也會繼承匠戶身份,一輩子重複著同樣的苦役,永遠沒有翻身的可能。
而在匠戶之中,還有一種更為特殊的戶籍——“灶戶”,前文躲在門板後的漢子,便是其中一員。
對灶戶而言,他們的生活與煉獄無異。
顧名思義,灶戶便是在鹽場煮鹽的匠人,這一職業的曆史可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煮鹽技藝雖傳承千年,卻始終伴隨著極致的辛苦,直到曬鹽法出現後,這種靠柴火熬煮海水製鹽的方式才逐漸被淘汰。
蘆台鹽場瀕臨渤海,海水資源豐富,自然以煮鹽為主,也就充斥著大量灶戶。
在大明的鹽業製度下,想要煮鹽就必須擁有灶戶身份,可這灶戶身份,卻是一個讓人絕望的“枷鎖”。
或許不懂內情的人會疑惑:灶戶煮出的鹽,若是有多餘的,為何不自己拿去賣掉掙錢?答案是,敢這麼做的人,都會被判處死刑!
大明延續了曆代的“鹽鐵專賣”製度,灶戶煮出的鹽,隻能按官府規定的價格賣給鹽運司或指定機構,沒有任何議價權,而官府給出的收購價,往往被壓到了極點,幾乎隻能勉強覆蓋煮鹽的柴火成本。
可官府將鹽收購後,再以高出收購價數倍甚至數十倍的價格賣給百姓,輕輕鬆鬆從中賺取巨額差價。
也正是因為這種暴利與壟斷,才滋生了私鹽販子——他們冒著殺頭的風險,從灶戶手中低價收購私鹽,再偷偷賣給百姓,以此牟利。
也就是說,無論你是不是灶戶,隻要敢將自己煮的鹽私自售賣,一旦被官府查獲,等待你的便是殺頭之罪。
大明王朝為了確保鹽業收入不流失,將灶戶牢牢固定在鹽場,在控製灶戶數量、防止灶戶逃亡等方麵,采取了各種嚴苛到變態的辦法。
其中最典型的便是“役皆永充,不得任意版籍”——灶戶的勞役是終身的,且戶籍永遠無法更改,一旦家中灶丁因年老、疾病或死亡出現缺額,官府不會等待其自然補充,而是直接從附近的農戶或囚犯中強行抓壯丁,補充到灶戶名冊中,無論被抓之人是否願意,都隻能被迫成為新的灶戶。
生而為灶戶,那就徹底墜入了煉獄之中,世世代代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