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台鹽場的改革,在灶戶們的歡呼聲中正式拉開序幕。
天剛蒙蒙亮,沿海的灘塗上就擠滿了人——上千名灶戶鹽丁分成數十個隊伍,有的扛著鐵鍬平整土地,有的推著小車搬運石料,還有的跟著工匠學習如何攪拌水泥。
朱高熾讓人從天津調運了大批水泥,這種在基建中表現出色的材料,如今成了修建鹽田堤壩的關鍵。
“都加把勁!這堤壩得修結實了,不然海水一衝就垮!”老陳拿著木槌,敲打著剛砌好的水泥堤壩,臉上滿是乾勁。
他這輩子都在和海水、鐵鍋打交道,如今能親手修建屬於自己的鹽田,比什麼都高興。
旁邊的年輕灶戶們更是賣力,他們光著腳踩在灘塗上,泥土沾滿了褲腿,卻沒人抱怨——對他們來說,這不是苦役,是為自己和後代修建未來。
廣袤的灘塗上,原本雜亂的土灶被一一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條整齊的堤壩。
工匠們按照朱高熾繪製的圖紙,將灘塗劃分成一塊塊方方正正的鹽田,每個鹽田之間都留有排水溝和引水道,像一張巨大的棋盤鋪在海邊。
正午的陽光灑在灘塗上,水泥堤壩泛著淡淡的光澤,遠處的海水波光粼粼,竟讓人生出幾分期待。
朱雄英沿著堤壩走了一圈,看著眼前熱火朝天的景象,心裡既激動又有些忐忑。
他找到朱高熾時,後者正蹲在一塊鹽田旁,和工匠們討論引水道的坡度。
“高熾,”朱雄英壓低聲音,語氣裡帶著一絲擔憂,“這曬鹽法……你真有把握嗎?咱們雖說服了灶戶,可要是真曬不出鹽,不僅他們要失望,朝廷那邊也不好交代。”
他太想幫這些灶戶了,也怕這份希望最終變成泡影。
朱高熾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著指了指遠處的大海:“你看這灘塗——平坦開闊,泥質緊實,不會漏水;再看這天氣,入春以來風多雨少,日照又足,蒸發量這麼大,簡直是天生的曬鹽寶地。咱們沒理由失敗。”
他拉著朱雄英走到一塊剛修好的鹽田邊,繼續解釋:“其實曬鹽法的原理很簡單,就是靠天吃飯——利用太陽的光照、空氣的溫度和海風,把海水裡的水分蒸發掉,剩下的就是鹽了。”
見朱雄英還是有些疑惑,朱高熾又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兩個圈:“你看,咱們把鹽田分成兩種——蒸發池和結晶池。第一步,先把海水引進蒸發池,讓它在裡麵風吹日曬。等水分蒸發到一定程度,海水變濃了,就把它抽到旁邊的結晶池裡。”
“在結晶池裡,繼續讓它曬著,海水裡的水分會慢慢蒸發乾,最後池底就會結出一層白白的鹽。”朱高熾一邊畫一邊說,“這樣得到的鹽,和煮鹽法煮出來的鹽,成分是一樣的,都是海鹽。”
“唯一的區彆就是效率——一口鐵鍋一天最多出幾十斤鹽,而一畝蒸發池加一畝結晶池,一天至少能出幾百斤鹽,效率翻了十倍都不止。”
朱雄英盯著地上的畫,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那煮出來的鹽是顆粒狀的,曬出來的也是一樣的?”
“是一樣的,但都是粗鹽。”朱高熾補充道,“不管是煮還是曬,剛出來的鹽裡都有雜質——比如泥沙、硫酸鎂這些,所以顏色是黃乎乎的,味道也發苦,不好吃,也不好保存。”
他指著結晶池的位置,繼續說:“所以咱們得在結晶池裡多做一步——化學處理。等海水快結晶的時候,往池裡加一點石灰和明礬,這些東西能把鹽裡的雜質吸附住,沉到池底。到時候咱們把上層乾淨的鹽刮出來,就是雪白的精鹽了。”
“精鹽?”朱雄英眼睛一亮,“就是宮裡用的那種細鹽?”
“對。”朱高熾點頭,“以前宮裡的精鹽,是把粗鹽反複煮、反複過濾得來的,又費工又費柴火。咱們用曬鹽法加化學處理,既能出精鹽,成本還低。到時候不僅能滿足朝廷用鹽,還能賣給百姓,讓大家都能吃上乾淨的鹽。”
朱雄英這才徹底明白,他看著地上的草圖,又看了看遠處忙碌的灶戶,臉上露出了笑容:“好!我信你!咱們一定能成!”
他不再猶豫,轉身就去巡視鹽田——一會兒叮囑工匠們注意堤壩的高度,一會兒又幫灶戶們調整引水道的閥門,忙得不亦樂乎。
朱高熾看著朱雄英的背影,又望向灘塗上的人群,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責任感。
灶戶們的信任、朱雄英的支持、朝廷的期待,都壓在他肩上。
他知道,這場改革不能輸——輸了,自己即便被彈劾也無所謂,可這些灶戶也會重新跌回絕望的深淵,再也不會相信“改變”的可能。
“殿下,蒸發池的引水管裝好了,您要不要去看看?”王懷安走了過來,手裡拿著一張記錄鹽田進度的圖紙。
朱高熾接過圖紙,仔細看了看:“走,去看看。對了,讓管事們多盯著點——引水管的接口一定要封嚴實,不能漏水。還有,給灶戶們的口糧要按時發,不許克扣。”
“您放心,都安排好了。”王懷安應道。
兩人沿著堤壩往前走,正好遇到老陳帶著幾個年輕灶戶在清理引水道。
老陳看到朱高熾,連忙停下手裡的活,笑著說:“殿下,您看這鹽田,多規整!等咱們曬出鹽來,一定先給您送最好的!”
“好啊,”朱高熾笑著回應,“但最好的鹽,得先給你們自己留著——讓孩子們嘗嘗,乾淨的鹽是什麼味道。”
老陳的眼眶一下子紅了,他用力點頭:“哎!一定!一定!”
風從海麵上吹來,帶著海風特有的清新,吹過剛修好的鹽田,吹過灶戶們滿是汗水的臉。
朱高熾站在堤壩上,望著眼前的一切——整齊的鹽田、忙碌的人群、遠處的大海,心裡突然生出一股力量。
他知道,這條路或許會有波折,或許會遇到質疑,但隻要朝著“讓百姓過好日子”的方向走,就一定能走到頭。
夕陽西下時,第一塊鹽田的蒸發池終於注滿了海水。
淡藍色的海水在池裡泛著光,被夕陽染成了金色。
灶戶們圍在池邊,小聲議論著,眼神裡滿是期待。
朱高熾看著這一幕,悄悄握緊了拳頭——他等著,等著第一粒海鹽從結晶池裡刮出來的那天,等著這些灶戶們真正露出笑容的那天,也等著蘆台鹽場徹底擺脫“煉獄”之名,迎來新生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