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裡,蘆台鹽場的空氣裡總彌漫著一絲緊張的期待。
所有灶戶、工匠乃至官員,目光都時不時飄向那些剛注滿海水的蒸發池——池邊插著的木杆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刻度,從“海平麵”到“濃縮線”,每一道橫線都標注著精確的水位,旁邊還掛著小黑板,記錄著每日的日照時長、風力大小和水位變化。
清晨天不亮,老陳就會拄著拐杖走到蒸發池邊,眯著眼睛看木杆上的水位,嘴裡還念叨著:“再降點,再降點就到濃縮線了。”
年輕的灶戶們則會圍著負責記錄的工匠,追問什麼時候能把水引入結晶池,什麼時候能加“除雜質的東西”。
連王懷安三人也每天都來鹽田轉悠,看著蒸發池裡的海水一點點減少,心裡的忐忑比灶戶們還多——這改革若是成了,他們便是功臣;若是敗了,之前掏的“買命錢”怕是都要打水漂。
朱高熾倒是顯得沉穩,每天除了查看水位記錄,就是和工匠們調整結晶池的坡度,或是給灶戶們講解下一步的操作流程。
可隻有朱雄英知道,他夜裡也會悄悄去鹽田,借著月光看那些蒸發池——這不僅是灶戶們的希望,也是他向朝廷證明新法可行的關鍵,容不得半分差錯。
這樣“熬日子”的時光格外漫長,尤其是對灶戶們來說。
他們每天摸著蒸發池邊的刻度,像是在摸自己和子孫後代的命運——這是他們第一次有機會擺脫“灶戶”的枷鎖,第一次敢想象“吃飽穿暖、孩子能讀書”的日子,若是失敗了,他們怕再也沒有勇氣去期待改變。
就在眾人惴惴不安,連黑板上的水位記錄都顯得格外刺眼時,遠處的官道上突然揚起一陣塵土,緊接著傳來整齊的馬蹄聲和儀仗聲。
負責警戒的羽林衛連忙來報:“殿下!太子殿下駕到!還帶著鹽運司的諸位大人!”
朱高熾和朱雄英對視一眼,連忙起身迎了出去。
剛到鹽場入口,就見一隊人馬浩浩蕩蕩走來——為首的人穿著明黃色常服,麵容溫和卻自帶威嚴,正是當朝太子朱標。
他身後跟著數十位官員,個個穿著青色或藍色官袍,腰間掛著不同的印信,竟是兩淮、兩浙、蘆台、山東、福建、河東六大鹽運司的都轉鹽運使,還有幾位巡鹽禦史。
“喲!喪標你怎麼來了?”朱高熾見到太子標也頗為驚訝。
朱標上前笑著拍了拍朱高熾的肩膀:“聽說你在這兒搞了大動靜,連南京的奏章都堆成山了,索性帶這些大人來看看,你到底把蘆台鹽場改成了什麼樣。”
朱高熾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蘆台鹽場“改煎為曬”的消息早就傳到了京城,不少官員以“不顧民生”、“擅改成製”為由上奏彈劾,說他強行推行新法,導致鹽稅銳減,灶戶們沒了生計。
太子朱標不願聽一麵之詞,更想為兩個孩子撐腰,便索性召集了全國六大鹽運司的高官和巡鹽禦史,親自帶著他們來蘆台鹽場“眼見為實”。
那些鹽運使和巡鹽禦史們下車後,目光掃過鹽場,臉上滿是驚訝——原本密密麻麻的土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齊劃一的鹽田堤壩,蒸發池裡的海水泛著波光,灶戶們雖忙碌卻不見往日的麻木,反而個個眼神發亮,這哪是“灶戶無以為生”的樣子?
兩淮鹽運使李成謙是出了名的保守派,之前彈劾朱高熾最積極,此刻他皺著眉問:“皇孫殿下,老臣聽聞您廢除煮鹽舊法,推行什麼曬鹽法?可祖製沿用千年,您這樣貿然改動,萬一曬不出鹽,耽誤了全國的鹽稅,可不是小事啊!”
蘆台鹽運使張文華也附和道:“是啊殿下,煮鹽雖苦,卻能保證產量。這曬鹽全看天候,若是遇上陰雨天,鹽田豈不是要荒廢?”
朱標沒等朱高熾開口,先接過話頭,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李大人、張大人,本宮今日帶諸位來,不是來質疑的,是來看看實情。諸位不妨先隨朕走走,看看這鹽田,問問這灶戶,再下結論不遲。”
說著,朱標率先走向鹽田,朱高熾連忙跟上,為眾人講解:“諸位大人請看,這些鹽田都是按統一規格建造,蒸發池負責濃縮海水,結晶池負責析出鹽分,池邊的刻度能精確計算水位,確保海水濃縮到最佳程度再轉入結晶池,絕不會浪費。”
他指著一塊即將達到“濃縮線”的蒸發池:“這塊池的海水引入已有五日,如今水位已降過半,按當前的日照和風力,再過三日就能轉入結晶池,不出十日,就能曬出第一批鹽。”
李成謙還是不信,走到一個正在清理引水道的灶戶身邊,問道:“你老實說,這曬鹽法是不是讓你們沒了活路?之前煮鹽還能換口飯吃,現在是不是連飯都吃不飽了?”
那灶戶正是老陳,他直起腰,看著李大人,聲音洪亮地說:“大人這話說的不對!以前煮鹽,咱們從早到晚守著鐵鍋,累得半死也隻能換點摻沙子的粗糧;現在殿下讓咱們修鹽田,不僅管飽飯,還說以後曬出鹽來,給的鹽價比以前高兩倍!咱們現在乾活有盼頭,哪會沒活路?”
旁邊幾個灶戶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
“是啊大人!殿下還給咱們發口糧,頓頓有白麵饅頭!”
“以後曬鹽輕鬆,咱們還能種點地,再也不用守著鐵鍋了!”
巡鹽禦史王芳見狀,忍不住問:“可若是曬不出鹽怎麼辦?你們就不怕嗎?”
老陳梗著脖子道:“怕!怎麼不怕?可殿下說了,就算失敗了,也不讓咱們受苦!再說了,咱們這輩子苦夠了,就算為了孩子,也得試試!總不能讓孩子跟咱們一樣,一輩子當灶戶!”
官員們聽著灶戶們的話,看著鹽田規整的布局,又看了看黑板上詳細的水位記錄,臉上的質疑漸漸變成了驚訝。
之前彈劾朱高熾的幾位官員,此刻也有些尷尬——他們本以為朱高熾是“年少輕狂”,卻沒想到他不僅有章法,還真的贏得了灶戶的支持。
朱標看著這一幕,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對眾人說:“諸位都看到了,也聽到了。高熾推行曬鹽法,不是不顧民生,而是為了讓灶戶們過得更好;不是擅改祖製,而是為了讓鹽業更有效率。”
“本宮帶諸位來,就是要讓大家知道,治國不能墨守成規,要敢想敢做,更要心係百姓。”
他轉頭看向朱高熾,眼神裡滿是信任:“接下來,蘆台鹽場的改革,本宮會向父皇上奏,全力支持。諸位鹽運司的大人,也該學學這裡的做法,想想怎麼讓各地的灶戶都能過上好日子,而不是隻會在朝堂上寫彈劾奏章。”
六大鹽運使和巡鹽禦史們連忙躬身應道:“臣等遵太子殿下旨意!”
朱高熾看著朱標,心裡滿是感激——喪標不僅為他擋了彈劾的壓力,還帶全國鹽運司的高官來為他“站台”,這既是撐腰,也是在幫他推廣曬鹽法。
有了太子標的支持,接下來的改革會順利很多,而灶戶們的希望,也終於有了堅實的後盾。
朱雄英走到朱高熾身邊,小聲說:“還是爹疼咱們。這下,沒人敢說你不顧民生了。”
朱高熾點頭,目光望向那些蒸發池——池裡的海水還在慢慢濃縮,陽光灑在水麵上,像是撒了一層金粉。
“出鹽了!高熾出鹽了!”
恰在此時,康鐸的歡呼聲響起,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